开头说个笑话:有一天二哥和我翻相册,看到一个年轻女子头戴纱巾(围得很立体),眼睛上架着圆圆的大眼镜,微微漏出点大板牙,目视前方,很特别。没想道二哥惊呼:“这个人是sei,这张好看!”
我差点儿把我的大板牙笑到肚子里。
照片中的女子是我的妈妈。
怪道二哥喜欢我,年轻时的妈妈也是入了他的眼的。我长得再超出母亲百倍(当然你可以说我吹牛,反正这个自信我是有的),也是由她和父亲的基因组成的嘛,不能一点不像她。
对于母亲,我和姐姐有无限感慨。
她生的不美。但算是气质那一款吧。小时候在家里排行中间,有点小聪明,所以吃的苦并没有老大多,家里也把希望寄托于她,希望她考上大学。
结果她没考上。高中毕业就工作了。
后来遇见我的父亲,即使放在现在的审美上看,也是美男子:一米八四的个子,高高瘦瘦,脸很小,小麦肤色,皮肤出奇得好,眼镜有点三角丹凤,手指修长。腿修长。穿起风衣来,气场十足,很多人都说他像《上海滩》里面的许文强。
父亲出生在富农家庭,当时成分不好。他不像爷爷是个知识分子,不爱念书,但头脑灵活,赶上80年代下海经商热潮,开始赚了不少钱。
母亲跟着父亲一起,放弃了稳定的工作,开始下海经商。
我刚出生那会儿吧,应该是我的家由盛至衰的转折点。从此父亲生意越来越不好,外加他赌博,我的家很快凋零了。直接从城里杀回乡下奶奶家过活。母亲在那会得了重病,医生判她活不过40岁。
我和姐姐小时候最怕妈妈到40岁了。她体弱多病,我觉得她很快就要离开我们了,每每上学前和她的道别都像一个庄重的仪式,每每我转身离开的瞬间都会哽咽。母亲那会儿有意培养我和姐姐,她教我们唱歌书法写文章。她文化水平在那个年代还可以,年轻时和父亲做生意走南闯北,眼界还不错。可敌不过现实的悲凉,当饭都吃不起的时候,也就什么心思都没有了。
我有时候会怪她眼光不好,找了我父亲,把家过成旁人眼里的奇葩。我妈不以为然:要不是我找个大个子,你俩能长得那么高挑!
我天生有点音乐天分,没有学过音乐,但是听什么歌就可以用口琴吹出旋律来。母亲也很欣慰,可当我提出要学琴的时候被她拒绝了。理由很充分:现在我们家什么条件学琴。
我开始对她有了些许怨念。但依然很爱很依赖她。毕竟她也无能为力。
后来,她靠强大的信仰,身体慢慢恢复了。这中间经历了太多太多,一语难尽。
再后来,在我最需要照顾的时候,她缺席。四年时间,我对她的思念和依赖渐渐淡去,以至于她回来看长高好多的我,过来亲我,我推开了她,摸了摸她亲过的脸颊。
其实内心深处对她无比心疼,但表面的亲近却再也做不来了。
我上了大学,远离家乡。她会给我写信,打电话。我也不知道为何,对她的关心若即若离。自己也搞不清是因为我长大了还是因为我们中间有了隔阂。
后来的后来,她再次离开我。那时我已工作。但为了她,我发疯一样的去为她争取,为她奔波,为她做我自己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我就像《熔炉》里的老师一样,坚信即使我改变不了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也别想改变我。
事实就是我和这个世界谁也没有改变谁。我心底有一股劲,要为她付出一切。都说母亲对子女的爱很深,反过来不是,可我总觉得我对她的付出,远远超出一般孩子对母亲。
那以后,再见面,我对她不再过分纠结,不再想起她心疼不已,也不再有些许哀怨,而是有了一份淡然。正如她对我一样。
现在,我处于人生的低谷,她在照顾我衣食起居。偶尔疼痛难忍没有希望的时候,会和她恼几句,一分钟不到就过去了。
她年纪也大了,年轻在家做姑娘养成的不会家务的习惯到现在还有。她总说别看你爸爸脾气大还爱赌博,当年可是不让我做饭的,所以我到现在都不会做好吃的,你就理解吧。
她依然很爱讲,很能说,可不知道为何,我和姐姐几乎不想听她叨叨。
我常常想,如果我生在一个富有家庭,或者哪怕条件普通(穷点都不是事儿。也许你不能理解我说的普通),我会不会优秀很多,我会不会能够学我热爱的音乐,会不会不用从小就自己家教赚钱,尝尽人间冷暖,会不会有一个更健康的身体,会不会内心更加笃定。可是人生没有如果。
我和姐姐常常会回想起小时候,在霜落满墙的屋里,她给我俩讲好多故事,好多人生大道理。我们用棉被裹着瑟瑟发抖的身体,听的津津有味。姐姐当时是初中吧,我还记得她用崇拜的眼神望着母亲说:“听您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这句话还真是一去不复返了。
就让它留在记忆里吧。定是很大的缘分,才化来今生母女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