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午饭来上班已有不少时日了。
众口难调。我们公司食堂是被诟病最多的部门。
管理者倒也从善如流,且坚守“权为职工所用,利为职工所谋”的初心使命,应对群众汹汹的舌尖上的意见,时不时就来个换厨师的釜底抽薪式的大招。厨师被割韭菜似的,换了一茬又一茬。
我感觉换的一代不如一代。
从口味的变化中,我推断到我们公司食堂的厨师是越来越败家了。因为油、盐巴、辣椒这些料不仅下得特别猛,有些本该清淡的青菜,也被泼上高油高辣,这些料仿佛不要钱似的。只有败家的人才不知柴米油盐贵啊!
重口味也许能满足一些同事的口舌。
可是于我来说,苦不堪言。因我肠胃不好,医生叫我辣的、炸的、硬的、冷的、油腻不要吃。
食堂卖的是套餐,菜品和价格都是固定的,一份份打好,由不得你单点,辣的、炸的、硬的、冷的、油腻的,不管你吃不吃,都得通通买下端走。
拿在手上,不吃倒掉浪费于心不忍,吃下去肠胃翻江倒海,不论我怎么选择,精神上和生理上都有痛苦。吃饭本该是个享受,却成了我左右为难的纠结。
回家吃浪费时间,点外卖不放心,到街边将就不卫生,食堂的饭菜不称心。我变成一个难养的人。
我不禁想起30多年前野外干活时,为解决午饭问题,把饭带到田间地头吃的情景。那时,责任田离家远的人家,为了节省时间,很多人出门就带上午饭,饭点到了坐在田埂上扒一扒,妥妥地解决了。
我们家却是例外,母亲不肯让我们带饭吃,冬天,她怕带去的饭菜凉了;夏天,怕馊了;会吃坏肚子。因此,无论多远,她都风雨无阻地给我们送饭。
快到饭点的时候,我就没心思干活了,不时抬头朝母亲的来路方向张望,希望母亲的身影快快出现。父亲却像个机器人似的,看不出饥饿和疲倦,始终埋着头干活。
母亲送饭是不肯送到我们跟前的,只送到原来生产队搭的“饭楼”里。这种“饭楼”相当于简易房,能遮风挡雨,供原生产队队员午餐休息和生产队临时会议用。母亲到了,就站在“饭楼”前大声喊“快来吃饭喽。”
喊声自然是针对父亲的。我老早就看见母亲了,每当此时,我如同牢犯得到特赦令般的激动。吃午饭既能填饱辘辘的饥肠,又能名正言顺地躲避毒辣的太阳,休息休息,所以我看见母亲就如见到救星,总是忘乎所以地扔掉手中的农具,撒腿就跑。
父亲似乎很愚钝,总要在母亲喊了几次后,才肯停下手上的活,走过来吃饭。然后还要“埋怨”母亲为什么不将饭送到田里去,害得他浪费了来回走的时间。母亲也不生气,笑眯眯地说,歇一下,歇一下。
村里不少女人说母亲“闲得慌”,羡慕她命真好,干着送饭这种“无中生有”的轻松事。
母亲对此置之微微一笑。其实母亲送饭的活,是比她们多出的一项劳动,母亲的家务和农活一点也不比其他人少干。且送饭并不轻松。
我在还没能力做田里农活的小时候,跟着母亲送过几次饭,感觉夏天尤其辛苦。
11点钟出门时,烈日正当空照,连野火都烧不尽的草也被晒得软蔫蔫的,只剩下一口气。脚下的沙土路如被火烤了似的,火辣辣的,我们的脚仿佛踩在热焰上,灼人的热气一阵一阵地往裤管里钻,又痒又痛。
而遮阳工具就是一顶斗笠,为了午饭的安全,母亲的手要护着,一路都暴露在阳光下,来回12里地,还有几段长坡陡坡,没走几步,身上的衣服就如溪里刚捞上来似的。
虽是野外的一顿午饭,重量也不轻。因为母亲一点也不含糊,干的、湿的、碗具一应俱全,热的茶水也不能少,饭菜、碗具装在竹篓子里,茶水装在竹筒里,母亲把它们穿在扁担两端挑着,一个多小时负重走来,到我们手上还温温的,正合口。
母亲认为饭菜是劳动力量之源,一定要吃好。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她从长计划,精心准备,按时令腌下酸菜、萝卜、苦笋、嫩姜,晒好笋干、豆干、苦菜、黄花菜等,用时随取,酸甜苦辣咸搭配。
故在那个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时代,母亲也能像魔术师般地生出花样来。虽然无肉无鱼寡油,但我们席地而坐,也能吃得津津有味,口齿生香。
母亲看我们吃得欢快,不厌其烦地叮嘱我们“慢点吃,慢点吃”,脸上洋溢着欣慰的笑容,那种淳朴自然的神情流露,就像田间盛开的稻花,美丽馨香,深深地烙印在我心里,终生不忘。
我便想到带午饭到公司吃。妻子非常支持,立即买了一套很实用的保温盒。然后每天晚上备好食材,次日早上早早地为我煮好称心可口的饭菜,装好让我带上。
拜科技进步所赐,到中午时,保温盒里的饭菜仍然热乎乎的。
刚开始,我还有些不好意思,觉得一个大男人带饭到办公室吃有些矫情,等同事们都去了食堂才敢开吃。当同事们从食堂回来,我也吃完了。但有时饭菜的香味仍在办公室里萦绕,同事们惊叹地说,你的饭菜好香啊!
随着时间推移,同事们从惊讶逐步转为习惯、理解、羡慕。我亦感到自带的午饭愈发馨香清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