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母亲打了一个多小时的电话。
也没有聊什么,只是东拉西扯,大多数时候是她告诉我现在的生活。
她说得幸换了个闲散的岗位,每天几乎没什么事情做,只按时上班即可。每天到了办公室,泡一壶茶,看看书练练字,晒晒太阳,觉得这辈子再也没有过这么好的日子。
她说每天坚持跳广场舞,还想去学唱歌,但是声乐班和广场舞时间有冲突没法去,她养了几盆花,央我给她在淘宝买个80cm长的花架子。
我边应着,边纳罕什么时候也能和母亲心平气和地聊这么久了,什么时候母亲也这样心平气和地讲话了。
母亲今年52岁,出生于农村贫穷家庭,有两个兄弟三个姐妹,排行老三,小时候家里吃不起饭,有个妹妹被送人,至此不知生死。师专毕业就做了中学老师,工资不高却还要补贴兄弟姐妹。中学化学老师要带好几个班级,有改不完的试卷作业和做不完的家务。人生第一瓶护肤品是我9岁时邻居阿姨用剩下送她的,每晚很珍惜地往脸上抹,尽管那只是一瓶不知名的面霜。
年幼时她把我托付给奶奶教养,每周几乎见不到几面。我对她崇敬里带着惧怕,觉得妈妈漂亮但是好凶,没有奶奶好相与。父亲也是个工作狂,严肃不好亲近,两人和我说话必聊学校课程和考试。印象中几乎不见父母宠溺拥抱我的记忆,他们只叫我大名,别家小孩都有小名但我没有,嘴上不说心里却羡慕的牙痒痒。
很早就学会了察言观色和保守秘密,十来岁当下,母亲气愤地问我:为什么别的孩子都愿意和父母聊天,而你什么都不说。我不知怎么回答,其实有好多事想说,但是一看到他们就开不了口了。
印象中母亲凶悍又暴躁,为了在夫家维护娘家的利益被逼成叨叨的小母鸡。为了在众人面前维护自己的面子活得卑微忙碌,几乎没有属于自己的空间,也没有多少时间分给我。
似乎有些事也和她聊过,比如学校里后面那个男生老是揪我辫子——后果是我被母亲带去剪了头发,从此顶着老土的“运动头”直到高中毕业。比如在《少年文艺》看到一篇小学生自杀调查,我有些感同身受,声情并茂地读给母亲听,换来半小时的讽刺说教,“你们这些小孩就是没出息,没良心,不懂感恩”。
所以很多事就不想说了,比如那个色迷迷的校长把我叫到办公室站了一天,摩挲我的脸和脖子我很害怕。比如眼睛开始近视,数学课上完全看不见黑板,近视的事还是数学老师发现后告诉母亲。
日积月累积少成多,有越来越多的事开不了口。
在身边朝夕相伴的日子满打满算只有18年,我沉默、倔强、叛逆,和他们的关系一点点降温。曾想过子女和父母是否就该是这种喂养的关系,他们给我食物、衣服、住处,我需要拿出学习成绩。对,在我们家只要拿出学习成绩就好,成绩是王道。
成绩好了他们就开心,别的再好他们也高兴不起来,我很中二地想,在这个家里他们看不到我的情感诉求。
所以无比渴望离开家乡那座小城,离开他们,去一个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
高中毕业,这个愿望实现了。我考上了外省的大学,第一年还保持一周2次电话的习惯。我不知道别人和父母关系是怎样的,发现室友们都会把学习生活的事糯糯讲给父母听,带点撒娇的意味。
于是我也尝试着和他们以这种方式交流,但半年后越来越没话说,改为一周一次通话,一直延续到毕业,去另一个城市,工作、恋爱、结婚。
但每次通话都是敷衍,我无法顺利将工作生活讲给他们听,而他们逢聊天总是说同事小孩多么能干、催婚、催生、催把猫扔掉。为什么已经离这么远了,还企图控制我的生活呢?好在距离稀释了这种魔力,一言不合撂电话就好了。
变化大概是从今年夏天开始,我结婚2两年整,顶着双方父母压力没生孩子。但是母亲电话中小心翼翼地不再说孩子和猫咪,时常微信发些可爱小朋友的gif图。我们电话中可以从时下流行综艺聊到护肤保养,渐渐也能说很久。
十一我回到家,发现父亲在吃药。母亲有些犹豫地说,这段时间爸爸身体不太好,半个月前早晨还因为低血压昏倒在地被送进医院了,住了两天院又回来上班,很多同事朋友来看他。没告诉我,也没敢告诉奶奶。
我锁上房间门,在被窝里哭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