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埂上的史诗
晨光刚漫过田埂，露水就顺着稻叶滑下来，打湿了老农的裤脚。他弯腰插秧时，脊背弯得比田埂还低，手掌往水里按秧苗的瞬间，能看见指关节上磨亮的老茧——那是年年握镰刀、攥稻穗磨出来的，比掌纹里的泥垢还深。第一缕太阳照到他鬓角时，银头发亮，水里的影子也跟着亮，他插完的秧苗一行行竖在水里，像他写不来的字，却比字更实在，风一吹晃两下，倒像是大地跟天上的云在说话。
暮色往村里飘时，他扛着锄头往回走。田埂上的土被他踩得簌簌落，裤管上的泥浆早结了层硬壳，蹭着脚踝发疼。扁担勾在肩上，一头挂着半筐刚割的野蒿，另一头是给孙娃摘的野枣，压得他肩膀往下沉，脚步却稳，每一步都在泥里踩出个浅坑。晚风卷过的时候，坑洼里还留着他的脚印，混着碎草和泥，就像在田埂上盖了个章——不是啥金贵的印，是日子磨出来的印。
他记不住四季的节气，却知道啥时候该往土里撒种子。春天按种子时，指缝漏下去两粒，他也不捡——来年说不定就多两把稻穗。秋天割稻子，掌心攥着穗子，芒刺扎得痒，却舍不得松，要攥到回家，倒进晒谷场的竹筐里才肯放手。家里缸里的米酒，就是用这些稻子酿的，喝着甜，后劲儿却足，像他侍弄这地的年头，越久越有味道。要是哪天真躺进土里，他也不担心——田埂上的稗草会接着长，根扎得深，就像他没说完的话，都藏在土里。
这地不说话，却啥都记着。记着他清晨弯腰时，腰杆咯嘣响的声音；记着他傍晚回家时，裤脚蹭过草叶的窸窣声。他不用啥“礼赞”“注脚”，就凭着一双手、一双脚，把日子一步步钉在这田埂上。天看着，地接着，这就是他的诗，比啥都实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