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那年暑假,城里发大水,我被送到乡下。
见到了奶奶,那时候,她大约80岁,靛蓝色褂子,清癯沉默。
她跟伯伯婶子们不同,看我的时候,眼睛里有柔软的光。
小小的我喜欢她,可是很少和她说话,所有人都不怎么和她说话,她耳聋的厉害。
她默默地操持家务,偶尔,从锅灶里炕出一块酥脆的锅巴,拿给我,看我清脆地嚼着,她咧开无牙的嘴笑。
晚上,她帮我把竹床搬到屋外打谷场上。
夜里,我热醒过来,睁开眼,看到夜空中满天繁星像挂在蓝丝绒上的宝石。
奶奶咪着笑眼,坐在竹床边为我打扇。
我看看她,很安心,闭上眼又睡去。
再相见,是她去世的时候。
出份子的人排到几里外。
诧异于这么多人送行。
我一边帮忙,一边竖着耳朵听。
一个穿军装的老人说:“我妈死得早,小时候我喝她的奶长大。”
腿上残疾的中年人哭着跪倒在奶奶灵前,“生下来残疾,家里狠心扔了我,老太太把我从野地里捡回来,自己省下一口小米汤,把我养大。”
形形色色的人等从四面八方赶来,祭拜她最后一程。
我从他们的话语中还原奶奶的一生。
奶奶不仅爱我,还爱所有的孩子,她养育五个子女,又抚养孙子。
在没有孩子的空档期,她帮亲戚照顾孩子,只要谁说家里有事,她就去把孩子接来,喂饭洗澡在她是一种乐趣。
舅爷爷家的孩子,我婶子娘家的孩子,村人的孩子,野地里的弃婴。
没断过孩子在身边长大,即使他们淘气顽劣,她只是笑眯眯看着他们,像看着地里快成熟的庄稼。
她包容开阔的心胸像大地母亲一般宽厚,让树苗长成大树,让谷穗长成粮食。
母性多产,让一代代人在土地上繁衍,生生不息。
生养哺育,人类得以绵延扩展。
奶奶的一生,洋溢着强烈的母性,散发着母性的光辉。
她热爱孩童,如同大地热爱一切生长其上的生物,让开花的开花,结果的结果,世界欣欣向荣。
用傅天琳的诗《母亲》像歌颂母性:
在田野,母亲
你弯腰就是一幅名画
粘满麦秸的脸庞
疲劳而鲜亮
银色夜晚的柔情
来自一座草房
我们家永远葱绿
来自母亲的灵魂
永远地开放
儿孙般的玉米和谷穗
一代代涌来
将你围成一座村庄
在母亲博大的清芬里
我只有一粒绿豆的呼吸和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