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平凡女子不甘平庸,奋不顾身突破生活环境禁锢的电影挺多,比如《立春》,比如《孔雀》,比较这些看过的角色,始终觉得《立春》的’王彩玲’最真实,最动人,也是因为角色名字的原因,常容易联想起一个熟人,我称呼’二姐’的河南女孩子王红玲。很多年了,会不时想起,不知道这个二姐现在如何了,去了美国没有,嫁了没有,回了老家没有,如果都没有,那,梦想还有没有。
很多年以前的冬天,因为上新东方在北大燕东园的地下招待所住过一个寒假,除了常规的高校在读生以外,还认识了一大堆王彩玲似的女孩子,已出校园多年,各有各的故事,只不过大家委身地下室憋闷着的理由,不是艺术、知识或者独立思想自由精神这些能够被坦然称为理想的东西,而纯粹是以出国为主的更功利和世俗的目的,称为理想是有些上不了台面。那个年代,出国比现在难,出去读书这码子事就显得更自带仪式感,对生活仍有无限可能的年轻人更有诱惑力。地下室每天早上端着洗脸盆在低矮的直不起身的水房洗脸的女孩子们,不乏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狠角色,有双保险策略的,同时交往两个男友,一个经商的出钱,一个清华的陪读,后来俩男友在地下室碰上,场面血腥。有孤注一掷策略的,和老公分居,生活全押在各种考试各种折腾上,明明家在北京,每天下班却来地下室住。大学阶段的象牙塔是个临建,不出意外的话每人住个四五年,不能终生蜗居,否则就成象牙坟了。那个寒假的经历在我当年的象牙塔上开了一扇窗,提前看见了生活。
红玲当年29岁,叫她二姐是因为还有个同屋的北京女孩31,现在在美国多年了,不多说。红玲从河南一个什么小县城过来,是个中学英语老师,在互联网才起步的年代,大城市的人都整不明白雅狐还是搜虎,在县城中学教英语,算是洋气,再琢磨着出国,而且还能知道北京有个新东方,真得算是即洋气又有见识的了。红玲外型结实,打扮是那种钱钟书描述的‘落伍的时髦’,和立春里的角色一样心高气傲,没事儿爱在绿毛衣外披块全是网眼和流苏的毛线披肩。因为不甘心小县城单调平庸的生活,心气儿跟地气儿接不上,和老公频繁的争执,用她自己的话说’日子过的和做梦一样’。离婚后又因为和朋友的老公有染,就下了决心辞职离开河南,带着去美国深造的理想来到北京。
立春里有句话‘我一贫如洗,长的又不好看,上帝就给了我一副好嗓子…’,但王彩玲毕竟还有那么一副好嗓子,现实中大部分人连‘好嗓子’都没有,有的仅是不甘寂寞和不甘平庸的一口心气儿。红玲来北京以后发现英语太差,没法和同学里大部分的’现役本科生’比,跟不上新东方的进度,而且生活开销又大,靠教书的积蓄维持不了长久战役,上了半个月课就决定停课,一边自学补基础一边到当时挺流行的‘马力英语’的书店打工,拿每月700块钱的薪水。
半年以后的国庆节到北京听俞敏洪讲座,待了三天,又联系到红玲。人瘦了,但卧薪尝胆的精神状态不错,单词背完了语法也捡起来了,随时可以复课。生活上通过一个想占她便宜的老教职员工的关系,住进了北大的学生宿舍,还好最后也仅是陪老头去了两次香山而已,毕竟省下不少住宿开销。出国读书的理想还在,但迫于经济压力仍然在书店打工,没去上课。我看她清苦,开玩笑劝她干脆找个北京人结婚,塌实留在大城市生活,别折腾自己了。这才知道二姐恋爱了,是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北大研究生’,就是那种’准备’考取北大研究生的北漂,她用自己每月那点儿工资贴补对方,每天送饭送水果到自习室。“等他考上北大,我们一起申请美国学校的奖学金会容易一些……”女人不傻,天诛地灭。
某个春节,二姐打电话给我,自己完败了两次托福,小男友也没考上北大,去了西安某高校读研究生,俩人分手了。还好二姐有新女性的意识,不会为了个男人要死要活或者付出的感情自怜自艾。当然所谓新女性,也就是会拿一句’老娘愿意’,应对老娘明摆着的不愿意而已,不哭闹不上吊不等于心里坦然。小男友滚犊子了,红玲疼了很多天,但好处是有时间冷静下来思考出路,包括意识到,靠争取奖学金出国和靠男人出国都一样不现实。而且尽管钱少活多,还一直舍不得离开马力书店,其实是因为满书架的出国考试用书和每天来来往往的’出国’圈子里的顾客,是自己现实和理想之间仅存的关联了。前夫在老家的生意做的不错,来京找她,希望复婚。摆在眼前的问题是换个收入好些的工作,继续留在北京,看看是否有出国劳务的机会,先出去再找学校半工半读,还是放弃理想,摒弃前嫌和前夫回家生娃过舒服日子。
理想派来一艘船,你使劲划,来阵风,有可能带着你直达彼岸了,风打个喷嚏,船走歪了,你就真不知道划到什么地方去了,理想也许还是那个理想,但你已经不是你,船也不是原来的船。总有人会被狼狈的现实麻醉,会疲惫到没有任何目的,就是在日复一日里活着。也总有人会坚持,但是一直也到不了岸。后来和二姐失联了,不知道她生活的是否如意,祝福红玲,祝福所有为摒弃平庸而不懈努力的人,祝福大家生活充盈,平凡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