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路过一个人来人往的十字路口,远远就听到一把沙哑跑调的歌喉,忘情的呐喊“如果有一天,我老无所依”,在昏暗欲雨的天色映衬中,格外苍凉。
走到便利店拐角,我见到了歌者——一个中年男人,坐在矮凳上,破旧的帽子盖住了半边脸,怀抱一个约摸5岁的女孩,女孩紧紧箍着他的脖子,眼神难以形容。旁边一个劣质的音箱,一个小小的纸盒,纸盒里堆积了好些人民币。最上面一张崭新的10元,是一个同样约摸5岁的小女孩在我之前跑来怯怯扔下的,她一边不明所以地回头看歌者和怀中的女孩,一边加快脚步跑向斑马线前站立的妈妈。
行人匆匆而过,或赶往家中那桌喷香的饭菜,或奔赴一场甜蜜的约会,忙碌了一天,正是自己喜欢的时光上画了。对于苍凉的歌声,无人驻足。
我也没停留。只是在等红绿灯的几十秒,多听了一两句。但是脑海着实没安静,“如果有一天,我悄然离去,请把我埋在这春天里。”
第一次遇到《春天里》,是2011年1月在超市排队买单的间隙,后来经常都会想起那个场景。那歌声一下子吸引我的另一个原因,是排在我前面的一对貌似将近40岁的夫妻。他们推着两个购物车,好像恨不得把整个超市都带走似的,从棉被到毛毛拖鞋,从糖果到玩具,东西零散而便宜,收银员都显出不耐烦了。我看着其他队伍陆续前进着,也有点选择失误的悔意。
《春天里》的音乐还一直响着,汪峰在沙哑地怀念起许多年前,他唱着无人问津的歌谣但却很快乐自由的情景。排在前面的妻子忽然掉转头来,满含泪花跟她丈夫说,“我们这次回家了就别再出来了好不好?”语气透露出对生活的妥协。
我辨不出是哪个省的口音,也不确定她或者我是否因为这歌,反正那一瞬间,心突然就软了。他们为生活所需,活在别人的城市里,寄人之篱满腹委屈无人听诉,漂泊多年依旧居无定所,也许眼泪也不足以释放他们内心的纠结和孤苦。
“1355元,要不要袋子?”收银问。我真的忘不了那串数字,两大车的物品最后只要一千多,他们在逛着超市的时候,必定是掐紧了预算来选购的,而且要方方面面照顾到,毕竟年关已至,想必他们也不常回家,很想将在外的想念和亏欠的陪伴都补偿回去。然而,自己生活艰辛的滋味却只能自己咽下去。
“不用。”站我前面的丈夫没有回答妻子的问题,也许这个问题他们已经不止一次谈论起吧,如果留在属于自己的土地上,也许他们一家几口能每日生活在一起,能见面,能聊天,能拥抱,也许他们相对舒坦,不用忍受他人眼光,但是,清贫困苦,没有足够的资金让老人家养老,也不能让孩子们背负希望向上求学。
他默默从裤兜里掏出一沓压褶的百元人民币,认真地数出14张。我留意到他的手,很大很黑,虎口和十个指头处都已龟裂,沟痕纵横交错,和指甲缝一样渗入了黑黑的污垢,粗糙无比。它们的破损和付出换来了一年一度的花销机会,然后千里迢迢小心翼翼地把东西带回去。
那年我已经24岁,却是第一次没有在家过年。我撒了个谎说实习去了,其实是跟男朋友回他的家乡了。我们家的孩子都不会特别想家的,在老妈高压的牢笼般压抑的生活中过久了,眼睛看不见一直存在的幸福。这第一次的离家让我有股急切希望独立长大的欲望,与周围归心似箭的人群显得格格不入。
我无法预见未知的心酸和艰难,尽管我知道那一切不可避免,所以我特别兴奋地趁男朋友上班的时候,出去为咱们新租的房子添购家居用品,以及回乡的礼品。我手中提着的枕头被子就已经800多元,我伸出自己的手看了又看,不是不沾阳春水般细嫩,却也娇小完好,它们也许未必承受得了如这些人所承受的风浪。而那时候,我们终将想家。
再之前的一年,2010年,我们临近毕业。有同学留在广州找工作没回家过年,年前邀我去她们租住的地方聚一聚。很简单的房子,刚搬进去,干净利落,一个房间睡3个人。那天下午我陪她们去二手家具店买了凳子和桌子,去超市扫了一大堆零食,晚上围坐在一起,撬开了一打啤酒,把音乐放到最大声,无止境地聊未来,聊梦想,聊分离,我看到她们热泪盈眶,但不敢哭出声音,隐忍着喉咙直发痒。一妞甩开腿一脚踏在凳子上,豪迈地宣誓,我不怕,我什么都不怕,我出来了就不会一无所有地回去的!喊完嘴巴吸着啤酒瓶咕咕往下灌。
青春的血脉喷张,杯子碰撞在一起都是鼓舞的士气,实际上,都是虚张声势,对未来,我们没有任何把握,一片迷茫。一年后我为逃离老妈的魔掌而高兴时,她们都陆续悄然离去了,或者嫁人了,或者接受家里的工作安排了,所有都重新开始着,离开这个与她们的青春有关的城市,离开了张狂的自己。回去的时候并非一无所有,只是有的并非所想和所需。
所以再听到这首《春天里》的时候,忽然就想念起2010年那个晚上,起码那时候我们没有对未来恐惧,我们心灵充满了美好的憧憬,杯子碰撞在一起都是梦想马上要起航的号笛,那时候什么都没有啊,但是就是那么开心。而今一切都已萧条无声了。
如果找个日子再聚,再那样疯狂地唱一次,歌曲就选这首《春天里》吧,地点可以在街上,在桥下,在田野中,时间可以在清晨,在夜晚,在风中,只要我们再碰一次杯,就能释放我们有过的所有浪漫。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些 “春天里”的故事,汪峰有,旭日阳刚有,外来打工者有,年轻人有,你有我有,有的人坚持住了,有的人放弃了,听到歌声,有的人感到亲切,有的人不觉唏嘘,有的人长舒一口气。
2011年我本来打算无论如何都要看春晚,跟着旭日阳刚和全国人民一起唱响这《春天里》,不料因为累而睡着了,提前梦回那时光里。
时光匆匆又几年,汪峰过得很幸福,至少老有所依。不知旭日阳刚现在怎样了,大家又过得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