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是小女生咿呀学语时,她整个身子已是弧型,有着与刘墉不相上下的脊背。断断续续中,在大人口中渐渐读懂了她的故事。
她是出生在一个极其偏远、贫穷、落后,儿女又极其之多的家庭。三五岁时,诸多周转,她便成了那个时代众多童养媳的一份子。小丈夫进学堂了,她是在做着分派给她永远做不完的杂活。家中是有能力让她去念书的。然封建社会男尊女卑使得她的一生是那样的惨淡无光。长大了,他们顺理成章办了婚事,新娘年长三岁。最初的日子,菩萨没有怜悯她,送来的是与她同样命运的女儿。男人书读得甚多,颇有文采,骨子里却在抗拒着发生的一切,排斥她那样混乱懵懂的农村女人,更甚些,是鄙视着没受过教育的她。
人们猜想着,她是有过一段好日子的。无法求证是哪个年月的事情。已是两个女孩母亲的她,得一子。家中顿添了许多的喜气吧!四百多个日子了,菩萨残忍地把佛光收回,把幸福硬生生地拿走,快乐融融的日子绝情地离开了她,小宝毅然地留下苦难的她独活于世。
几个月后,他走了,去了一个失去丈夫的女人那儿生活了二十几年。该庆幸?那段岁月里,另一个小生命来到世上,陪伴着她。灰暗的社会,淡薄的人情,可怜一无所有的女人,居然奇迹般挺过来了。她拥有了无尽的财富,三个儿女对她无穷的敬意。那样的日子,要何等的坚强!没有文化的女人,天性里的那种纯真和善良,被她无意地坚守着。
她总是忙碌的。操劳着的与其他人没两样,都是零星的琐事。可天知道,在她后辈的内心深处,她是多么的伟大与不凡。发生在她身上的不幸,没有怨恨没有忧郁,她本能地快乐着,感激着。
终于她病倒了。她是老了,老人病。儿女的境遇太糟,没有能力送去医院疗养。那样动弹不得、事事需人照料的日子,痛苦不堪的日子,几个月了。
小女生在不起眼的墙角处,流下了悔恨的泪。她爱这位老人,她恨没早些发觉这份爱。儿时对她言语的不敬,对她手中食物的不屑……已为人父的那个小生命唤着小女生,去了老人的房间。土砖砌成的屋子里,空气中弥漫着特别的味儿。
小女生实在不算小了,已是快要中考的孩子了。她没能明白父亲递过来几页纸的真谛。迟钝得马虎地念着纸里的文字,突然没理由地激动、鼻酸。她是看到了纸上的一行中间的空白,总算体会出了那种沉淀的感觉,那是父亲特意留着填补那个黑暗之日的。天!只是那一秒钟,她读懂了死的含义。她意识到了至亲的人将被带走,天人永隔,永不相见了!刹那间,已是泪流满面,再也无法如才一般平静了,她已泣不成声了。
缓缓伤痛地望向床的方向,老人不认识她了,久久地注视着她,眼睛里流露出疑惑的神情。老人的思维在空中悠然飘忽,意识与语言是十分艰难了。只记得她的儿子,几十年前最苦的那段日子里的小生命。
女生呜咽着依旧去了学校,去了教室,去听老师滔滔不绝的授课。下课铃声尚未敲响,她的脑袋莫名的涨痛,一摸,烫得厉害,发高烧了。得到特许回家。完全与平日里的形象不吻合,似幽灵般飘至自家屋前,瞥见大门两侧多了些许白色。她大概是烧得不知所谓,脑子成桨糊了,一心就是要找到父亲,她意识下又有一段宠她的日子了。
木讷地站在大屋,漠然地看着一群人在那张大四方桌上写着什么。父亲的身影瞄见了。女生扯着他长衫的衣角,委屈地说着头昏。父亲抑制不住悲伤的情绪,哽咽着直念叨“儿啊,让奶奶保佑你!”。少了根筋的她,方才发觉破旧的房前也增添了白色。奔至床前,奶奶的眼睛竟然如今天的墙一样霎白,一样无光!父亲轻轻触摸着老人萎缩变形的面部,老人瞑目了。老人的一生结束了,是无牵无挂地走的吗?!
那晚,父亲伤心过度昏厥过去,小女生在老人的床前守了一夜,乡里说是守灵。老人上山的那一晚,小女生半夜醒来,看到了老人拄着拐杖站在门口,嘴里在说着什么。
鸡鸣了,上山烧了那拐杖,小女生的头就不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