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杏子非彼杏子
(一)
西安的青石长街,街头叫卖声此起彼伏。熙熙攘攘,好不热闹。一位青衣姑娘与我擦肩而过,眉眼弯弯,恬淡安然。
后来晚饭时同行女伴问我怎么回事儿,说我彼时就跟失了魂一样,呆愣愣地盯着人家看。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是、非、曲、直嘛,你懂什么。”我耸了耸肩,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的失态,末了还附送她一个媚眼。
女伴瞬间跳离我三米远,做出一副抖鸡皮疙瘩的模样,风格浮夸。
我觉得那个姑娘,眉眼间,有些像杏子。
此杏子非彼杏子。
(二)
我第一次见到杏子的时候还在读小学二年级,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
再某个寻常得盛夏傍晚,我坐在后院的台阶上小憩。睁开眼,就瞧见一抹素白中夹着几抹淡绿的身影。
我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女孩儿。可她一出现,周遭一切都瞬间黯淡下去。杏子模样冷淡而疏离,像极了不由分说、自顾自变化的秋天。
看到我呆滞的模样,她笑了起来,笑涡盛满了甘醇清冽的酒,一荡就溢了出来。
我觉得我醉了。
后来,“我也是醉了”这句话被广为用于表示对人或事物无法理喻、无法交流和无力吐槽。可我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那份触动,被抽走了一魂般,思绪流淌得极为缓慢,像久年失修的老收音机,想要按快进,却只能发出滋滋的声音。
(三)
“你是谁?”我在脑海里拼命翻找,好不容易找到一句完整又合适的话。
“嗯……”杏子似乎“我是银杏。银杏的银杏。”说着指了指旁边一株两层楼高的银杏树。
自我有记忆起,那棵银杏树就立在那儿了。很多时候,我总是搬个椅子坐在树下看故事书,一不留神就被落一身金黄小扇一般的叶子。
“我叫林木,奶奶总叫我木子……那我是不是可以叫你,唔……杏子……”我
“杏子?杏子……”杏子眉头皱起来又倏地舒展开,“唉,随你啦。”她想说些什么,好像又嫌麻烦不在深究。
她把右手伸向我,五指白净纤长。
她是要跟我握手诶,就像电视里演的那样。想着,我也把右手伸过去。
突然地,她伸出左手,同时把右手收了回去。
“唉……”看着我不知所措的模样,杏子叹了一口气,拿她的左手牵起我的右手。
“这样不就行了?”
(四)
“为什么我种的君子兰不开花,别人家开得一茬一茬的。”我低头地坐在门口台阶上,郁闷得头上都要长草了。
“你说子兰君啊。”杏子轻松地接过话茬。
“子兰君?”我不解。
“哦,子兰君说这样叫他好听。”
“好听?”
“是啊,子兰君这个年纪啊,你知道的啊,就像青春期的男孩儿,就比较在乎这些啦。我就比较随意,杏子——听起来也不错。就像他不开花,是因为他还没遇见喜欢的人呢,”
君子兰一片连一片的叶子弯了弯,有点儿恼羞成怒躲到两株薄荷后面的意味。
“他不喜欢我吗?”我有点儿失落,被自己亲手栽种、天天精心照顾的讨厌,听起来真
“嗯……你还太小了啦!”杏子大笑,眼里透着狡黠的光,满满幸灾乐祸的意味。
看我更加郁闷了,杏子收起了笑,一本正经地道:“其实呢,树啊,避开那么多人,用那不大灵光的脑子计算着风速和你的步速,等你走过来时,落在你肩上发上,这是因为喜欢你呀。”
“那我要是一直站在一棵树下,总会有叶子掉在我身上的。”我明显不信。
“怎么说呢,树木都是很孤独的。”杏子望向院子东头的那株银杏,收敛了笑意,连那一抹带着甜的酒气也一并隐了去。
像秋天来了。我在心里嘀咕着。
“树木总是会会很高兴有人陪着他们的。你在树下站那么久,他们还以为你喜欢他们,所以他们也会喜欢你。就向你抛叶子喽。”
“因为我喜欢他们,他们就喜欢我,就这么简单吗?”
“就这么简单。”杏子总是笑着的,就像把星子放入眼中。
(五)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六)
栀子花开,白白净净,好大一朵。
“那可不是,栀子可是丰胰泼辣的大美人啊”
杏子双手叉腰,拿眼角睥睨我:“老娘就是要香,你想怎么着?”
“你看,栀子姐姐平时就这般模样,我这还算是东施效颦呢。”杏子意犹未尽,还一个劲地给我比划泼辣美人的音容笑貌。
栀子花在枝头翘得越发的大胆,隐约间,我仿佛也看到了一个美人,神情高傲也妩媚。
撒泼的美人也还是美人,倒是那份泼辣像抹在眼尾的胭脂,平添一番风韵。
(七)
“芦荟很胖诶,怎么这么多肉。”我盯着自己的手臂,突然冒出一句话。
“比多肉还多肉吗?”杏子瞟了一眼窗台边那株芦荟。
“嗯。”多肉虽是鼓鼓的,却小粒小粒的。
“嘘——这话得小点声说。”杏子眯起眼,压低声音在我耳边说道。
(八)
……
(九)
“杏子,奶奶说姚爷爷家的女儿病了。她可善良呢,我小时候还总是向她讨要糖果吃。”
“大伙儿都在讨论这件事儿,说她被送去了市里一家很有名的精神病医院。送她去的叔叔们回来说她瘦脱了形,还一直念叨着自己可以看见鬼魂。”
“鬼魂是什么,大家都看不见,我也看不见。”
从一开始,我就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带。不管怎么瞧,它还是那样,很昨天的一样,跟前天的一样。瞧也瞧不出花儿来,可我就是不知道怎么移开视线。
周遭安安静静的,连风都静止了一般。
杏子没出声,但我不怀疑她离开了。杏子从来不会在我面前平白无故地离开,她总要说很多很多句再见,道别一次又一次,才在我一眨眼间消失不见。
“可是我可以看见你,别人也都看不见。”
“杏子……你说,我也疯了吗?”我终于抬起头来。我想说我很害怕,不想离开家、不想被关到医院凄清的白格子里。
我手抖得厉害,于是我把它们背在身后。但这丝毫不管用,伴着胸腔里疯狂跳动着的的心脏,像合不上彼此的拍的蹩脚二重奏,没完没了。
仿佛有一个黑洞,吞噬了杏子眼里的星子,连一丝光都逃不出来。只有黑。比我初次一个人睡的夜晚还要黑。
在我预先的的设想中,杏子可能会笑骂我傻,可能会温声安慰我说我没有疯。可事实是,她只说了句对不起,然后就就消失在我面前。
(十)
这一次,杏子没说再见,我也再没见到过她。
三年级没有,四年级也没有,中学、大学都没有。
习惯性地,我会在那株银杏树下站很久,站累了就靠着树干坐下。好几片叶子落在我身上,脉络分明,后来都被我当作书签夹在最喜爱的小说里。小时候的发呆和看书,长大后,都被称为思考和阅读。
可是,老家都拆迁,杏子还是没有出现。
(十一)
“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女孩甩出这句话后就提包离开,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餐厅。
少了她的遮挡,她男朋友就正面暴露在我的视线里。眼睛红红的,鼻子也是。
就在我俩四目相对、气氛尴尬到了不能再尴尬一丝丝的时候,我突然回过神来,低头继续咬吸管。
本来就是嘛,一个人怎么可能跟另一个人是同一个世界的呢?人心隔的岂止是肚皮,隔着两个人眼中的花鸟鱼虫、草木风云。隔着世上所有存在之物的隐喻和象征。
可人们还是一边找一边看,以追寻真爱、灵魂伴侣之名四处留情。
颇有好感的同事昨天在我办公桌前放了一大捧玫瑰,只附着一个简单却意味不明的语气词“呢”。也不知道是情人节他收到后没地方放的,还是代表着些许暧昧的意思。
是了,暧昧。与所有的技巧和知识不同,这一点,人们无师自通。
刚从包里拿出来的耳机线,纠缠成一团,哪头都像是,哪头又都不是。月老的红线如今也长这样的吧。
人的感情很复杂的,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