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楚图南也坐不住了。他远远地跟着公西子华一干人等,见他们出了庄子却仍向扬州城去。他此来未着戎装,路上行人如织,故料来前面众人也不会注意到。
他默默在想,“公西子华是淮西镇守使副将,却如此去招惹七大帮派,简直毫无道理。难道他与七大帮派有什么天大的过节么?否则,当着众人的面出头折辱卫莫愁,实是不给玉流川与七大帮派的面子,却又无形中帮了如意侯府的大忙。以他的身份,断不会象个毛头小子一般乱来。他向卫莫愁敬酒也必然是预谋中事,而非偶遇有感而发。难道他与如意侯府是一伙的?若真是如此,可对这一局大有变数…”
一路上公西子华一行并无异状。直到进了城中,看方向竟是向骆家老宅去了。楚图南心中狐疑,“才离了骆家新庄,怎地又返回老宅了?”
果然,一行人又走了一阵,真的又回到骆家老宅门前。门口有人向内通报去了。过不多时,数个人迎出来。为首一名老者须发花白,颇为清瘦,但双目炯炯,神光电射。
他满面堆笑,“公西将军,在新庄那边,犬子定是招待不周吧。骆某未曾亲迎,失礼了。”
公西子华亦堆起笑容,客套几句。
老者又道,“扬州府侯知府和两淮道陈大人派来的人都已到了,只等公西将军前来。”
楚图南本隔在远远人群中,但两人对话声音并不算低,故听得还算清楚。
他心道,“老者必是骆尔群了。这个公西子华好怪,方才到新庄用过了饭,现在又到老宅来。哦,是了,骆家好周到的安排,将江湖人物都请到新庄上,却将官府中人让到老宅。如此一来,等于是午晚间摆两次寿宴,不偏不向,又不叫官府与江湖中人在一处,免生事端。但也许…”
他思忖混不进府去,便欲转身离去,稍晚时再来。但他才一抬腿,突见骆尔群身旁一人明若秋水的目光正射向自己。那是昨晚在林中遇到的骆寒池!她眼波流转,似有话要说…
庄上的午宴早就散了,众宾客都被让入厢房歇息,只待晚间正宴。
楚图南斜倚在椅子上,不住思忖。“这一局棋端的复杂。骆寒池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自己被看穿了么?这不可能。自己此来两淮之命出东平王之口,入自己之耳,绝没有第二人知道。除非东平王将自己也作为此局中一枚棋子,该弃时便弃。”
他背上不由冒出冷汗,心下再三犹豫,“不对,若如此,东平王何必如此费事,在京城中不必放自己出来不也就是了。而骆家在此局中绝不会轻易出手,若说骆家安排她对付我,也说不过去。我昨晚向她交待了那么一番话,以骆寒川与骆寒林的头脑,当可听得明白其中的意思。那就只有一种可能,骆寒池此举纯出私心!她居然找上自己,难道仅仅因为自己是寒山的兄弟么?不管如何,今夜二更,总有分晓。”
初冬时分,申时才过,天便灰蒙蒙起来。各房中俱掌上灯烛。不多时,骆家下人一个个屋子去请各位宾客。众人又络绎来到中午那大厅中。
人人都知道晚上才是正宴,故都打叠起十二分精神。众人的座位仍如前,唯中间一桌却不见人,空空如也。七大帮派与如意侯府仍在两侧,但楚图南细心看去,见卫莫愁已然不在七大帮派一干人中。玉流川面色发白,气色较午间差了许多。
又待了片刻,大厅四周响起乐声,正是一首“贺千岁”。众人都知道这首曲子一结束,正主就要出场了,便静下来。
果不出所料,曲子一终,从后堂便绕出一群人来。为首的老者正是午间见过的骆尔群,后面一群年轻人紧紧跟随。
众人到了厅中,骆尔群被一群年轻人如众星捧月般地围在中间。
骆尔群清了声喉咙,拱一拱手,“众位江湖朋友,多承看得起骆某,前来捧场之情,骆某必不敢忘。人生六十耳顺,骆某能有今日,虽非难得,亦算幸事。有各位朋友看顾,骆家这些年倒也兴旺发达。不过,人老了总有歇息一日。今日各位朋友都在,也是见证。今后骆家之事,都要交到我这些子侄身上。各位朋友若还卖骆某一张老面皮,便也请多关照这些孩子们。这是我次子寒川,午时想必已经见过…”
楚图南心道,“老爷子说出这一番话,真是高明。今日他六十寿宴,来道贺的都是江淮间武林成名人物。在此间向众人托付子侄之事,谁能不卖个面子?纵是没有交情的,在这场合听了他托付,日后在江湖中走动多少也会给些方便。”
再往下听,骆尔群一个个介绍身后子侄。一时间也记不得全,只记得除骆寒川外,老五骆寒亭、老七骆寒林、老十骆寒石。这几个人或子或侄,显是这一辈人中佼佼者。在窃窃私语声中,骆尔群率一众子侄在居中那桌坐下了。
楚图南暗道,“公西子华一干人想是不来了。看骆尔群的样子,似一切淡然。”
骆家下人们见主人已坐定,便流水般将酒菜上来。午间的宴席众人已觉得颇为豪奢,但与晚间菜品一比,便判若云泥了。在座多是江湖中成名人物,也都算见过世面,但十成有九成都咂舌不止。
楚图南无心于此,珍馐美味也只做充饥而已。他眼光不住在玉流川与任平生二人身上打转。过了盏茶工夫,终见玉流川与玉占庭二人嘀咕几句,玉流川面色虽犹豫,但缓缓点了点头站起。
他从玉占庭手中接过那个黑黝黝的皮囊,向骆尔群走去。
楚图南心道,“来了!看情形便应了昨晚他们叔侄所言。难不成便在这宴席上向骆尔群求婚么?”
他又去看任平生,见他正与身旁一人耳语。从二人面色上看不出端倪,但侯府人众显是极关注玉流川一举一动。
便只这么一瞬,玉流川已走到骆尔群身前,他躬了一躬。因席间人声嘈杂,听不真切说的什么。只见他将皮囊提起来,探手入内。忽然间,他面色突变,手迟迟伸不出来。(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