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桥头前面每天早晨都有卖菜的摊儿，自家地里种的有余裕的拿出来卖，以此为业的并不多。我的爷爷曾经在桥头卖过几次韭菜，两只老母鸡生不出蛋也被他老人家卖了。
等我回家时，我的篮子里面有茄子芹菜紫薯和莴苣，五颜六色得很好看。
爷爷正在河边打水，准备去浇菜。我打算吓他一下，刚猫着腰，没迈出几步，就听到他的声音，你干嘛，做贼啊？我只好辩解说，我在弯腰捡钱哪，下午您打麻将的本钱我帮你找到了。说着我张开手，捏着先前他给我买菜剩下手中的钱票向他挥了挥手。
爷爷将水桶提上岸，水从塑料瓢里洒在青菜叶子上，流下淋湿了菜根的泥土。哎呀，我还不知道，阿梦送你的鱼，卖了给我做麻将本儿，你这主意我不赞成的。年纪虽老，事情可还分得青红皂白。爷爷，我总说不过你的。
吃了午饭，太阳跟在头顶。知了一阵阵叫来叫去“爷爷,你猜知了在干嘛？”“在谈恋爱”“哪有这么大声地谈恋爱的”“那你说他们在干嘛”“吵来吵去的，在打麻将呢吧”
没溜了两步，我的还是屁股被踢了两下。
村头的小卖铺像个乐园。到了夏天，打开冰箱，闻到从里面扑面而来的冰棒的清香，贪婪地深吸上几口气，那是比冷饮本身还有意思的。雪糕白白胖胖的。
阳光笼罩着我，在一片亮黄色的光影中游动。风吹大杨树的叶子哗啦啦响亮在高空。挑担子的老伙计不卖糖同人说大话去了，切开黄色大方糖就往人嘴里塞。
阿梦家的门前有一片小竹林，叶儿被风吹的声比杨树好听。
阿梦正在锅台前用丝瓜瓤刷碗，房前的猫轻叫几声慢悠悠溜开了。像是在说，你又来啦，给你让个路吧，我去别处睡午觉。
我走到厨房内。阿梦见我总是笑模样。
收拾好碗筷，清水洗了脸，再见阿梦的面容，如雨后，是新样子了。门前坐坐吧，说着搬了凳子于门前。
竹林前一条河，微风带着水气青草的分子吹过来。一只羊辣子从树上落下，爬到了我的脚边，拿起树枝将它轻轻一挑，扔到了不远处的河里流走了。这虫，喜欢吃植物的叶子枝条，坏极了。
阿梦的爷爷是个高大的老头，小孩子的眼里看来是如此的，他的肚子里面有很多的故事，遇到他，总得让他说些鬼怪神灵。一张口我们就被他带入另一个有趣惊险的世界了。
阿梦的爷爷还会箍桶，打渔，烧菜。箍桶就是将木头刨、削、凿成所需器具的板块，再用铁、铜、或竹子做的长条将它们整合固定，接着是将麻毛、油腻子填实充满空隙，杉木做的桶盆子味儿是很好闻的，有一种木头的特有清香。摸上去细滑平实。
阿梦爷爷撑起船来快得狠，几篙子下去就走出老远，收渔网时一个人在船上跑个来回，一张大网就被他收起来了，网坏了，缝缝补补都是熟稔的事情。得空还会做许多手工活，阿梦是在他制作的玩具里长起来的。
端出了一个凳子，阿梦爷爷折下些柳树条，姿态悠闲地坐在凳子上，摘来弄去，一只漂亮的帽子就诞生了，方正利落，流畅优美。我们也爱做柳树条帽子，但做成这样的精美是万难达到的。
阿梦戴上爷爷做的帽子，柳枝飘动，眼睛明亮，白皙的脸被太阳映出几片红霞。
不一会儿，我们两个人就都有了柳条帽子。互相一看，成了彼此的镜子。
二
清热的空气里，我和阿梦坐在河边洗脸。可惜不会游泳，只能看水流。风吹在脸上很舒服。桃树下桃子落了一地，树叶堆积多，桃子是摔不坏的。一人去树下拿了一只，又大又红，接头处发出紫色的光辉。捏在手里软软的，用手剥开来，水分涌出，嚼在嘴里，满口的香甜。
踩水的阿梦是可爱的，不为了踩碎影子，只是爱那凉快的流淌和有趣的变幻。
阿梦和我躺在草丛里面向蓝天，我们的脑袋随着云的走动转来转去。
“云在那边，你看我做什么？”但是我分明看到了云，你的眼睛里……
夜了，阿梦的爷爷留我吃饭。桌子上有红烧狮子头，只不多几个，油腻的，不宜吃太多，还有芹菜炒肉丝，嚼在嘴里，很清脆；细白的那一堆是煮干丝，将豆腐切成这样是极为考验刀功的，尝起来很鲜醇，里面有鸡汤和火腿。阿梦的爷爷笑眯眯地拿出两只碗，给我倒了半碗黄酒。我捧着碗和他碰了下，瓷器发出清脆的响声。阿梦把酒瓶盖好放在自己的桌子前笑着说，爷爷，你今天又要变关公了，她说的是脸红。
“讲个故事吧，爷爷。”我说。“再碰下就讲。”
“昨天我夜里见到有只狐狸，穿着红袍，在墙头跑来跑去，专门找晚归的小孩，拐他做自己的儿子……”
四
一群鸭子在河面上被撑篙子赶着往前走，有几只还不情愿地在落在后面，探头探脑去吃那小鱼小虾，怄气一样地不捉到就不罢休。阿梦爷爷吹上一种细长的口哨和几声浑厚的吆喝，它们浮出水面，留恋地回头瞧瞧，拍拍湿漉漉翅膀向前快速游去。
阿梦的爷爷是做什么都容易得心应手的，和人说说话就可以将各类工作的法门掌握在脑袋里了。人看起来虽老，身子和村里的拱桥一般，风霜雨水都不能轻易让他倒下。都说日光之下无新事，这样的话阿梦爷爷是不同意的。性格如同孩子一般，爱和人聊天学习，看世界充满好奇温情。人既那么和蔼义气，做事爽快无机心。不论老人小孩，都欢喜和他攀谈几句，在这过程里，彼此都能就各类事情做出自己的看法，拙朴的语言里透着乡下人的智慧善良，彼此的经验知识也能可望到交流，为生活劳作提供些实用可行的办法。
养鸭子的主要一部分收入是卖鸭蛋的所得。
清明前后的日子里是鸭子最活泛的时候，它们嘎嘎叫在庆祝节日一般。天气回暖，和风细雨滋养，螺蛳迅速繁衍生长。鸭子吃多了螺蛳，营养充足，身子就变得富态起来，走路摇摇晃晃，特别爱下蛋。不拘在河里岸边随处蹲下胡乱调皮下蛋。养鸭人要随时将目光各处注意，才不至于有哪只被忘在身后，也可将它沿途所生的蛋捡起来放入箩筐。
鸭蛋大多是腌制起来吃的，炸炖都不好吃，腥味儿大，还糙嘴。
洗澡用的木桶装着鸭蛋，在日光下显得青色圆润。端出一小一大两个盆子，小盆的里面是黄泥及盐用水和起来的，大盆里是满满的稻草灰。先将蛋放在黄泥浆里滚上几下，再抹上稻草灰，用薄薄的芦苇叶由下到上包起来扎好口放在坛子里。从草垛里抽来几根稻草，经过掌心搓上几搓，一根草绳就制成了。取来布紧紧包住坛口，紧绷绷地张开着，再用草绳结实地把布系上，涂上准备好的湿泥巴，就封好口了。抬着两个坛子摆在屋里的墙角下。器具洗刷完毕，鸭蛋就等待四十天后打开来就着小米粥来香香甜甜地吃吧。
“来，给你！”阿梦递给我一只鸭蛋，”“这个不咸的，是前些日子刚放下的，还没有腌透，可以空口吃！”
我帮你敲吧，说着我把阿梦的鸭蛋在桌子上轻轻地磕了几下，剥开来，露出了白色的蛋皮。用筷子将里面的油汪汪的红色蛋黄全部吃完后，蛋壳是不能扔的，洗干净了可以捉萤火虫进去，在夜里一闪一闪得很好看。
黄昏时候的一切都铺上了土豆皮一样颜色的余晖，四周阳光温和。站在阿梦家的平楼高处望去，麦子一片片长得可爱，那绿色会变成黄的。阿梦，你将变成什么样子呢。等那时候你还记得今天的这个时候么，想的说的肯定区别很大了吧。等那会儿子，很想问问你的意见。
天刚黑下来，我一只萤火虫都没捉到，阿梦的鸭蛋壳已经亮晶晶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