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头猪,却又不是一般的猪。我快赶上一头牛大了,就是腿短些。因为有这块头,我竟受到器重,就连宰杀都成省里的大事了。同样是待宰的猪,我却披红挂花,还得到了副省长的批示,可谓荣耀了猪宗十八代。
副省长批示云:此猪非比寻常,其体量之大,乃全省人民食肉之根本,关乎民生福祉。故,宰杀必得精快有章法。
宰杀的事省里交给专门成立的杀猪分食委员会,顾名思义,这个委员会负责宰杀我这头猪,还要负责分肉的事。据说,其行政级别是处级。我想,真是太给我面子了,处级来宰我,何其幸也。
后来,我才知道,处级是不会动刀子的,他们只是编制一些规定,比如先洗后褪毛,杀前要敬神等等。操刀宰杀这种事,还得往下安排。果然,一个宰杀公司接手了。
这下死期不远了!本来吧,对于被宰杀这件事我并无太大悲伤。我清楚,作为猪,生下来就是要被宰的,即便是身长如牛,也难逃被宰的命运。可当死期真的来临时,我还是有点激动,有点恐惧,又有点解脱的感觉。
就在我死猪不怕开水烫地等待被宰杀的时候,却听说开刀的日子推迟了。我偷听过他们的谈话,大意是委员会对于宰杀公司委任的屠夫有异议,此人没有屠宰证。我失望了,到头来我还是要落到屠夫手里,宰杀这种事,终究还是要屠夫干的。
宰杀公司说,此屠夫杀猪多年,刀法纯熟,有没有证都不紧要。委员会一听,宰杀公司竟然如此轻视章法,有违副省长厚爱。可宰杀我这头猪的事交给它来干,已经板上钉钉了,委员会只能打碎牙齿往肚里咽。不过,还是坚持要屠宰证,所谓上岗要持证,章法不能违。
宰杀公司告诉屠夫,我们得给你办屠宰证,又得一笔钱,从你的合同款里扣。屠夫虽不情愿,却也只能认栽。如此一来,我又多活了好几天,都不知道该感谢谁了!
据说,为了取得屠宰证,屠夫在取证处宰了一头小猪,权作考试。不知是他太紧张还是宰技不精,捅了两刀,那头小猪竟然还蹦哒。第三刀勉强结束了小猪的命,屠夫却累的满头大汗。监考官叹气,摇头。宰杀公司见状着急了,将监考官拉至僻静处,把早已备好的信封塞给他。最终,屠夫还是拿到了屠宰证。
这件事虽说是秘密,但也人尽皆知,都睁只眼闭只眼。委员会见到证,点了头,不违章法,管你一刀还是三刀呢。
天哪!这对我来说可是个噩耗。宰个小猪都得三刀,像我这样身长如牛的大家伙,那不得……简直不敢想象,简直生不如死。起初,披红挂花、副省长批示,我一度觉得自己死也会笑着死。如今,我怕是哭都哭不出来了。
我觉得这帮人有悖于副省长的殷殷期望,把一个大好的事办成了烂事,愧对他老人家。可我毕竟只是一头待宰的猪啊,又有何能耐!
算了吧,认命吧!猪生来就是被宰,又有什么权利选择谁来宰?
终于要迎来真正宰杀的日子了,从头两三天开始,一大帮人就窜来窜去地忙,好像是要搞个开荤大会,挺隆重的。
一切准备妥当,副省长也莅临现场,讲了话。副省长说,去年全省肉荒,百姓受苦,今年得此大猪,我们便能解了燃眉之急。
大会当天有一项重要仪式,叫“开刀”,刀一开,就能正式宰杀我这头猪。刀是要验的,验刀的是监杀。监杀的任务就是检验宰杀公司请来的屠夫,检验他的刀,还有他的艺。
这不,监杀向副省长和一众领导报告检验结果:刀质地纯正,刀锋锐利,尺寸适中;屠夫证件齐全,人无前科,经验丰富。
又是一头小猪,这次是要为“开刀”而牺牲。都是同伴,我不忍看。为了宰我,都已经牺牲两头小猪了,此时此刻,我真觉得有点愧对猪宗。
只见屠夫挽袖提裤,深吸一口气,一手握刀,一手按住猪身,卯足了劲,捅向小猪的脖子。只见刀锋冷光闪闪,让人不寒而栗。
“咔嚓”,就在众人期待开刀圆满时,刀子竟然断为两节。屠夫傻了眼,小猪趁其愣神,一个翻身滚下了屠宰桌。
原来,屠夫技艺不精,一刀没刺准,刺在了骨头上。这下巧了,那刀原本就是个败絮其中的货,禁不住骨头的硬道,立时断作两节。断口处可以看得见夹了渣的钢,不是什么好钢。
我为小猪松了口气,也为自己暗暗庆幸。屠夫技艺本就不咋滴,再拿个这样的刀,我岂不是要倒八辈子霉。
副省长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宰杀公司负责买刀的官被撤了职,监杀验刀的人卷铺盖回家,就连几个领导也给了处分。
唯一让我不满意的是,屠夫竟然躲过一劫。不过,转念一想,我倒原谅他了,要不是他技艺不精,也不会将刀的事给败露出来。
重新买刀,再次验刀,待宰的我又得继续等待。这一整,又过去好几天。那天,我正昏昏睡着,不留神,被人将四蹄捆住抬出了窝。
我知道,这一天总算来了,简直是煎熬啊。
没有了开荤大会的隆重与热闹,只有委员会、宰杀公司、监杀和屠夫。即便如此,人还是在屠宰桌周围密密地为了一圈。我被搁在特制的大桌上,听周围人叽叽喳喳,说这桌子腿是钢筋混凝土做的,结实的很。
宰杀公司立即附和表态,这猪和牛一般大,宰起来一时半会完不了事。这不,我们特制了钢筋混凝土的腿,就是要扎牢基础。
看来,上次开刀的事给他们的教训不小。宰杀公司说完,拿眼去瞧监杀,眨巴着眼珠子。监杀会意,忙补充说,对对,宰杀公司这次可是真材实料!
委员会点点头,说,上次的教训很深刻,你们这么做就对了,弄虚作假出了差错谁也兜不住。
于是,一群人,肃立的,猫腰的,都在围着观看屠夫一个人宰猪。屠夫显然有些紧张,别人没注意,我可是看的清清楚楚,他的额头有汗,提刀的手在微微颤抖。我心想遭了,还不知道要受什么罪。此时此刻,我要的就是痛痛快快的一刀,仅此而已。可显然,这个屠夫给不了我。
我越想越害怕,从来都没怕过死的我,竟然因为屠夫怕了起来。我开始挣扎,大喊大叫,被捆住的四蹄乱蹬一气。本来是四个人站在地上按着我,干脆又加了两个人,直接跳上桌子,坐在我身上。可我不是一般的猪,我身长如牛,他们还是按不住我。没办法,地上的四个人有两个也跳到桌子上,帮忙制服我。
一顿折腾,我也耗费了不少体力,总算消停了。委员会似乎失去耐心了,催促宰杀公司,快点动手,杀个猪咋整的这么费劲。
宰杀公司踢了屠夫一脚,赶紧的,看你那怂样。
屠夫估计被我刚才的一阵猪嚎吓得不轻,硬着头皮,卯足了劲,双手握刀,对准我的脖子捅了下来。
我闭上眼,等着受死,祈祷他一刀致命,别让我生不如死。
忽然,“轰隆”一声,我感觉自己重重地摔了下去。睁开眼,我发现是桌子倒塌了,按着我的四个人跟着一起摔了下去。
我四蹄上的绳子断了。翻起身,冲过那群还在目瞪口呆围观的人,我撒欢地跑了,笑的嘴都合不上。
刚才翻身那一刻,我看见了桌子腿,哪有钢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