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蛙的味道

伊朵是在“楼子五组”微信群里看到这张照片的,她已记不起是哪一年拍的了,68年或是69年,先是认出了中排左四的自己,再挨个仔细辩认许久,才勉强认齐了十六个人,可惜里面沒有张三。

那个年代有点特殊,和现在数以亿计的农民变成城镇居民相反,那时红太阳说,(红太阳特指一位特大人物)农村是个广阔的天地,然后成千上万,不对,是成千万青年男女从城里出发,到农村“体验生活”,短则三五年,长的一二十年,有不少在农村成了家扎了根。

伊朵插队到立新大队第五生产队时才十七岁,突然面临的农活让她不堪重负,更要命的是她喜欢吃肉,六十年代的农村别说肉了,几两菜油都要省着点用上一个多月,双刃齐下,年少的伊朵隔三差五地哭鼻子,为此得了个外号,哭囡,队长看她柔弱,尽量照顾她避免干重活,伊朵依然狼狈不堪。

张三比伊朵年长一岁,她们认识的第一天,一只青蛙跳过田埂时刚巧落在伊朵的脚背上,伊朵竟然吓哭了。张三手急眼快,一个箭步过去,徒手按住了青蛙,张三想笑,却没好意思笑出来。

傍晚,张三煮了碗青蛙汤给伊朵送过去,伊朵不敢吃,张三好说歹说总算说动了她,吃完后,伊朵说,真鲜美。张三说,这好办,你喜欢吃以后可以经常抓青蛙给你吃。

那时农村田间池塘边青蛙可多了,不像现在,严禁捕杀青蛙,还是难觅它的踪迹,还有一样很奇怪,当时的麻雀被列为“四害”,稻麦成熟季,农民为保护粮食,甚至会安排人手看护农田,在长竹竿顶缠块红布,驱赶吃食的麻雀,农闲时想方设法着消灭麻雀,却始终不见它们数量的减少。多年后,麻雀从四害之一华丽转身,成了保护动物,这时运,真是难以琢磨。

伊朵难以适应清苦的生活,张三很上心,除了抓青蛙,一得闲了就用弹弓打麻雀,时不时帮伊朵改善伙食,如果我说他们的爱情缘于这些小动物的牺牲,是不是太残忍了一些?

可惜在那个时代,他们的爱情得不到祝福,在农村,插队青年的身份被严重低估,实在讨不到老婆了才会考虑到她们。张三的父亲是老党员,竭力反对张三和伊朵谈恋爱,唯一原因是张三这样的好小伙要是和一个插队青年结婚,那张家会很沒有面子的。

张三父子拉锯战了两年时间,父亲无所不用其极,连禁锢人身自由都用来了,张三筋疲力尽,竟然身染重病,很快离开了人世。

后来的事很平常,插队青年返城,伊朵成家生子,只是和五队的关系始终沒断,逢婚丧喜事的还会回来走动。

拍那张照片时还没有计划生育,三五个兄弟姐妹很平常,六七个也见怪不怪,当时五队有130多号人呢!如今大不一样,农村人都到城里买房子,加上高速公路铁路的拆迁户,五队渐渐式微,已没几户人家了。

前几年张三父亲走了,也属高寿,伊朵得到消息,踌躇良久,终于还是没参加他的葬礼。

社会在前进,通信工具越来越发达,农村依旧是个广阔的天地,联系却愈发少了。

伊朵一次次将照片放大,寻我陈年的痕迹,那夜,她罕见地失眠了,好不容易模糊入睡,梦中,张三穿着一身没领章的绿军装站在稻田中央,裤管捋的老高,手里提着只用稻草捆住了双腿的青蛙,满脸的汗水在阳光下闪亮,笑得真切,说,伊朵快看,又逮到一个!

醒来,泪水已顺着眼角流进鬓角,伊朵没去擦,任由它们肆虐。

后来,禁止捕青蛙,再难吃到。

后来又有了新的替代品,牛蛙,和青蛙肉一样的细嫩。

只是没有张三煮的鲜美,张三走后,伊朵吃过不少蛙肉,始终没有从前那样的美味。



伊朵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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