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肖献法
我生在农村,长在农村,从小养成了一个习惯,天一亮就离开被窝,跑到村边,看看太阳出升的地方,因为那里有座诗经台。
我们东留吾村与南诗经村(师钦)相距不到5华里,两村之间,有一个大土疙瘩,据说是诗经台遗址。但大人们不准小孩子到那里去玩耍,怕解手撒尿惊动了毛苌大仙。
我家住在村东头,村边的真武庙已成废墟,只留下几层台阶。我站在那里,向东观望远处的诗经台,常常出现一种幻觉。那儿经常射出一束红光,飞向天宇,洒向大地,难道这是毛苌大仙在向我昭示人生之路吗?
我对诗经台怀有特殊情感,是从5岁开始的。那年我得了一场重病,用诗经台上的“神草”挽救了性命。我有挨肩儿三个胞兄,母亲怀着我的时候,按当地风俗和家庭伦理,再添个闺女就算十全十美了。谁知,我落地后,大人一看,又是个干巴小子,自然成了“累赘”“多头儿”。本来家里就穷,又多了个“张嘴物”,日子过得越来越紧巴。也许,本是土命的原因,我整天泥里滚、地上爬,手脸浑身粘着黄土,但能吃能喝能睡,长得很结实。
不料,那年开春的一天,母亲做熟早饭,进屋叫我,怎么也叫不应。看我躺在被窝里,迷迷糊糊,脸蛋通红,摸摸身上,浑身滚烫。母亲端来一碗白开水,用小勺喂我,我也不动、不喝。父亲说:“这孩子准是离不开黄土,一冬天不在土里滚就闹病,我看是冻着了(感冒)。”母亲立即说:“你快去趟诗经台,挖点苌仙草来,给他熬点水喝,也许能治好他的病。”
“苌仙草”,俗称茅草、茅草根、甜棒根。据传说,原来诗经台一带不长这种草。西汉初年毛苌在诗经台传诗,轰动了当地百十里的儒家学者。此时,河间献王刘德正求善书,招揽学士,听说毛苌传诗,慧此识珠,派人来诗经台,对毛苌礼聘再三,把他接到乐城(今献县)讲学,并封为“河间献王博士”。毛苌不忘饶邑百姓收留之恩,不忘广招弟子传诗之地,求上天神灵施法,在诗经台周围长出这种毛草,以治小儿瘟病,保一方百姓平安。
东留吾村翟氏族人翟文风,从小善读《诗经》,特别是听到有关茅草的神话故事,更加崇拜毛苌大儒。翟文风在少年读书时期,从城里老家,搬到东留吾翟家楼上住上几日,主要目的是到诗经台祭拜儒神毛苌。从此,翟文风仕途之路蒸蒸日上,明朝天启四年中了举人,崇祯十六年高中进士,到了清代顺治年间,任河南彰德知府四品府官。翟文风临上任之前,出资在诗经台举行庙会,亲自跪拜毛苌神仙大儒三天,并建议把“茅草根”尊称为“苌仙草”。
“苌仙草”的茎,直立挺拔,一尺左右,叶像芦苇,窄而平展,色呈碧青墨绿,这些地上部分,可用于牲畜饲草。其药用价值为地下的根,“苌仙草”的根,节短而白,粉条粗细,味微甘甜,性凉且温,有袪火除瘟功能。慢火煮熬,不必加糖,即可饮用,清热解毒。当时,人们不懂它的药用价值,当然,就把茅草根称为“仙草”了。
我的三个哥哥刚吃完早饭,父亲就背着一筐“苌仙草”回来。母亲用剪刀剪掉茎叶,再把几把根剪成一寸左右长短,然后用清水洗净。大哥拿来煎药沙锅,放上两把洗净的草根,添水点火熬起来。一个小时后,热气腾腾的“神水”端到我面前。等水温慢慢变凉,母亲用小勺,一勺一勺地让我喝。从未吃过糖的我,嘴里甜丝丝的,似喝糖水,似嘬奶水。我感到浑身冒着一股凉气,而且身体变轻,好像飞向太空。我一连喝了两天这种“神水”,退了烧,痊愈了。
从此,我与诗经台结下了情缘。当年,快过春节的时候,母亲让我多筛些草木灰,说家里要添一个香炉,除灶王爷、财神爷外,还要给毛苌诗仙烧香上供。我懂得母亲的虔诚,她对我说,毛苌传诗的诗经台,不仅成就了成千上万的文人学子,也为咱当地百姓救苦救难。毛苌成了神仙,我们要毕恭毕敬的祭拜。
星转斗移,时空交错。在日本鬼子侵占饶阳的年代,冀中田野里的青纱帐,成了抗日武装的安全之地。“五一”扫荡那年,日伪军故意扒开滹沱河南大堤,我们这一带几十个村子的大秋作物都被洪水淹没了,趟水送情报的父亲路过诗经台,发现一只人工饲养用于捕捉野兔的老鹰,拴在腿上的绳子被一座石碑缠住,跳也跳不动,飞又飞不起来。诗经台被水围着,人们很少来往,这样下去,老鹰会被干饿而死。于是,父亲把它带回家,饲养了一月有余。因为找不到失主,只得架着老鹰,赶了趟三十里外的邹村大集,换回三斗红高梁。在那个年月,就是这三斗红高粮,我们一家六口人凑合着过了一冬。
也许是变为神仙的毛苌给我家解了困苦,诗经台成了我们家的神圣救命之台。据说,从明初一直到清末,每年农历四月二十八,诗经台都要举行七天庙会,每天有成百上千的民众祭拜毛苌大儒。而且,每月初一、十五,当地官员学子也要来祭拜,普通百姓更是有难必求。妇女未生育的,到这里求子;身患皮肤病的,用这里的井水冲洗,即可痊愈。有一年闹蝗灾,不知何种原因,飞来的蚂蚱都不吃诗经台周围的庄稼。
记得我头上小学那年,诗经台上的一眼砖井出了“神水”。那眼井,在抗战时期,曾与南诗经村的地道连通,掩护了不少抗日干部,成了当地有名的宝贵历史遗迹。那眼井的水可“神”了,哑叭喝了,要学说话;瞎子喝了,可看见东西;经商之人,带一瓶这里的水,生意兴隆,财源滚滚;普通农民,存一瓮这里的水,当年庄稼旱涝保收。一传十,十传百,几天功夫,诗经台周围四五十个村庄,成千上万的群众,有的挑着桶,有的提着壶,排着队到诗经台上取水。当时,小麦即将成熟,一区区长刘顺通,带着几十名干部和民兵,排队站在路边,以防人流踩踏麦田。
我上小学以后,虽不再祭拜孔圣人和毛苌大仙(翟氏族人在我村办的小学,始终坚持这种礼仪),但有一位范若英老师经常在课堂上给我们讲毛苌在诗经台传诗的故事。可以这样说,范老师讲的故事是对我研究“诗经·毛苌·诗经台”文化的启萌。从小学、高小、初中到高中,我学的文化知识越来越多,慢慢开始懂得,《诗经》是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台是二千多年前毛苌传诗的圣地。我退休后,通过学习当地历史文化知识,更感到诗经台这一宝贵遗迹是我国儒家文化的又一发祥地。2012年10月,我写了一篇《诗经台新考》;2013年3月,又写了一篇《毛公传诗》,这两篇文章均在《衡水晚报》发表。这是我对诗经台文化的初步研究,也是对诗经台的一种情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