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屋，张小凡沉默地在一个同样沉默的木凳上坐下来，回忆，从四面八方向他压来。

“我摘了这花，便是这花的福气......”

“你知不知道，一个人等死的滋味，是怎么样的吗......”

“我一生中吃过最好吃的东西，就是你现在烤的这只兔子......”

“我是来看你的呀......”

“我不管，我只想看看你......”

“原来在黑暗里，就算在快死的时候，我也可以找个人依靠的......”

“就算全天下的珠宝都放在我眼前，也比不上你为我擦拭竹子的这只袖子......”

“你可不要有事啊......”

“傻子......”

曾经有那么一个人，永远站在你那边，信你，爱你，真心待你。曾经有那么一个人，在冰冷的时光中陪伴着你，在你面对天地之威时无所畏惧地为你挡下睥睨剑光，化为天地间唯一的色彩。明知飞蛾扑火，她却还要这么做。

碧瑶......

痛苦地合了合眼，张小凡仿佛又回到了诛仙剑下，寒冰石台前，一次又一次的心丧若死。死，是最易的，他偏要选择度日如年地活，长长久久地活，穷尽余生，去寻找，去偿还。但，如今他却连她的肉身都寻不到......

他张小凡还是这么没用！他痛苦地欺骗自己，终有一天，碧瑶会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再唤他一声呆子。这虚幻的希望支撑着他度过一个又一个漫漫长夜。而另一个微弱的希望也在时光流转中破灭，这样的他令自己痛恨。

“小凡……”

恍惚间，这声音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张小凡猛地惊醒，一个箭步上前拽开木门，却发现眼前这个人并不是他深心处的人儿，而是多年未见的林惊羽。与这个儿时伙伴再见的场景张小凡想过许多次，但当真发生时，他又不知该如何了。

“小凡，我……你原来真的在这里。”张小凡看着他最亲的兄弟，一时间感慨良多。一身白衣潇洒，依旧光彩斐然，只是面上多了些风霜之色，比之当年也有了些稳重之气。

林惊羽抿了抿嘴，面有愧疚不安之色，犹豫了片刻，说道：“当年是你……”

“惊羽，如不动手，只是叙旧，便进屋坐罢。”张小凡说着引林惊羽入座，关上了门。

进屋后，张小凡忙着去为林惊羽倒水。林惊羽环视四周，入目是一张简陋的木桌，几张小木凳，还有一张铺着几张草席的小木床。除此之外，便只剩简单的灶间和墙角一把孤零零的扫帚。空气中飘荡着饭香。

“哦对了，惊羽你还没吃饭吧，你来 前我正在做饭，不如留下来一起吃吧，好久没和你一起吃饭了。”张小凡边倒水边道。料想林惊羽不会拒绝，张小凡没等他答应就去张罗饭菜。

“小凡……”

“惊羽，有什么事吃完饭再说，好吗？”林惊羽只得咽下已到嘴边的几句零乱的话，在心里默默措辞。

“好了，惊羽，可以吃了。”

这一对患难兄弟，就这么坐在一张小小的木桌前吃饭，一如多年前。仿佛什么都没有变，他们还是草庙村里不谙世事的少年。但一切都变了，他杀了他师父，他与他挥剑相向，他们的前路，似乎已然延伸向两个不同的方向。

吃完了饭，张小凡又作势去洗刷碗筷，林惊羽立刻叫住了他。

“小凡，当年万前辈......真的是你杀的吗？”林惊羽稍显迟疑地问道。他深心处是多么想要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多么想听到张小凡说一个“不”字。

“万剑一师伯确实是我所杀。”

林惊羽沉默了，“小凡，无论如何，我们还是兄弟......只是，能否给我一个解释？”

张小凡并无不耐烦，“如果你肯相信我，如果你真的了解我，你怎会不知？不过，此一时彼一时，我还是让你放心吧。我并非有意杀万前辈，他于我有恩，当日是鬼先生使我误杀了他。”

林惊羽面上一松，“当时是我疏忽了，错怪了你，对你不起。可你为什么不解释？你真的不相信我了吗？”

“我怎会不信你？可你那时信我吗？我们立场不同，正魔不两立罢了。其实自我入鬼王宗，我们便再不能互相理解信任了，我又怎屑于解释！”张小凡微微有些怒意，“我的经历，你如何知晓？我的法宝是魔教邪物，我的功法是偷学他派，这，你们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我不信正魔，我只信善恶。我以后也无心插手正魔两道之事，惊羽，你还是走吧，其实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我唯一的亲人，只叹天意弄人。”

“小凡，我知道你心里苦，我早已不怪你。在五年前大战后的晚上，你的记忆碎片自天际漩涡脱落，进入我这个唯一亲人的神识里。我真正读懂了你，也读懂了我自己。我这才知道，过去的自己是多么的固执，多么的短浅。但当此重要之时，你却不见踪影，我担心的快要死了......小凡，幸好你还在这里。”林惊羽脸色苍白，回想过往种种，益发愧疚自责。

张小凡看着面前的这个昔日风神俊朗如今却消瘦如斯的白衣青年，心中亦是不忍。“惊羽，没事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还是忍不住要安慰。“其实，惊羽，这世间又如何又绝对的正义和邪恶呢？不过是以此别有用心的区分正道与魔教罢了。”

林惊羽怔了怔，是啊，谁又天生是魔教之人呢，不过因为正魔两道多年的对抗，两方皆付出了无数人命，仇恨岂是容易消弭的？正魔两道，说到底，不过是两个门派罢了。

“小凡，我理解。以后，有什么事我们一起承担，好吗？”“嗯。”这一刻，两人眼中都有这释然，以及体谅和理解。

张小凡起身，打开了木门。门还未全开，小灰就从门缝跐溜一下蹿进来，直蹿到张小凡肩膀上。门完全打开，屋外清幽宁静的夜色入目，一阵微凉夜风吹来，格外凉爽。这时，屋外适时地响起......大黄的叫声：“汪汪汪汪！”小灰精神头又上来，热情地回应：“吱吱吱吱！”

一时两人都无奈地笑了。

“说说吧，惊羽，这些年你都做什么了？”张小凡轻松道。

“你不说我倒忘了，那时，当我理解你的时候，我便想着去完成你未了的心愿。可是，你却生死不明......”

张小凡插口道：“未了的心愿？惊羽你.....”他禁不住身体微微前倾。

“不错，我用了四年去寻找救碧瑶的方法。”

猴子小灰从张小凡的左肩窜到右肩，又从右肩蹦到左肩，只是张小凡此刻再没空搭理它。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微微激动，“惊羽，你在青云，如何得空帮我......”

“小凡，我不是说了嘛，有什么事我们一起承担。”林惊羽拍了拍张小凡的肩膀。“虽说人死不能复生，但我还是尽力在找寻。你在这里隐居，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自然不知，现在的青云......罢了，还是与你说说救碧瑶的线索。”

诛仙之山长水阔知何处 （1）诀别

诛仙之山长水阔知何处 （3）隐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