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荣两府本就事务繁杂,平常日子要妥善管理已经很不容易,秦可卿的溘然长辞,兼之宁府又要讲排场,管理的担子加重了不知多少。
在没人能站出来的当口,王熙凤挺身而出,将两府事宜及丧礼丧仪一力担当了下来。
我看凤姐指挥捭阖,真有种“叱咤则风云变色”的味道,竟不自禁地肃然起敬。
十三回写了两个人,一个是秦可卿,一个是王熙凤,一个弃世,一个时起。
在这一回中,两个人可以作一个人看,回末有云:金紫万千谁治国,裙钗一二可齐家。金紫即金紫光禄大夫,代指公卿勋贵;裙钗代指女子,这里就是秦王二人。
这句话对二人评价极高,通过二人的条分缕析,也足见其才能见地在整个贾府,无出其右。
秦氏在人情颜面上做到求全极不容易,王熙凤在管理事情上能够求全也是异常难能可贵。
在这一段过程中,茫茫多的事情,就处理效果而言,在事后没有出现任何抱怨和数落的言语,“于是合族上下无不称叹者”,那是实打实的真本事。
秦可卿带着上头的眼光自然不必再说,王凤姐还未上马,已然理出个大概头绪,把宁府的管理弊端一一笼统剖出,让人赞叹。
五条中分别是治乱、任权、理财、分均和管控,这几种问题哪怕时至今日仍是普遍现象。从上位者的俯视角度看待问题,对读者很有裨益。
如何管理当下人众,如何应对突发状况,在十四回中就体现出来了。
大家族、大组织的事体众多,处处都要用人,处处都要使钱。一旦管理不善,下边的人乱起来,简直是一场灾难。
我国古往今来,在治乱上付出了极大的努力,在稳字上做足了功夫,尤其是当今的清平世界,近几年的政举大概也能摸着一点上层的用意。
想要加快脚步搞建设,稳定必然不可或缺。
一旦出了乱子,甚而尾大不掉,对于向前推进的举措将会是极大的阻碍,就算不考虑前行,哪怕是出于维持当前境况的目的,那种处处拖泥带水,梗阻于当中,也对一切都没半分好处,大把的银钱只是打水漂,大量的资源不得其用,只能拖累甚至拖垮整个组织或社会。
凤辣子上位第一件,便是分派任务,类似于责任承包,各个位置都有人当值,一旦有任务立马就能完成,保证人员不会到处流串,从而有序推进。
封建阶级社会,人很讲究地位尊卑。流传到现在,即是位子要摆正坐正,丝毫不能乱。
贾府中要分主仆尊卑,仆人中依然还有上下尊卑,对于上位者要区分这些上下不难,难在分派均匀。
自来“不患寡而患不均”,轻省的和脏重的,在分派同等地位的仆人时,如果做不到平均,仆人也不依的,心里埋怨忌恨,甚至搞不好就给你在一些个事情上使绊子。
分派资源跟分派任务一样,轻谁重谁都不好,人嘛,毕竟都要脸面,也都盼好不盼坏。
王熙凤一加指挥,“众人领了去,也都有了投奔,不似先时只捡便宜的做,剩下的苦差没个招揽。”、“如这些无头绪、荒乱、推托、偷闲、窃取等弊,次日一概都蠲(juan免除)了。”
接下来的一个节点,迎送客上的一人迟到了,凤姐已经把话放出去的基础上,这人毫无疑问必然得罚,但如何罚就很耐人寻味了。
在指责的过程中,外面的事情仍是一茬接着一茬,又是旺儿媳妇取线,又是张材家的取银,又是王兴家的还牌,又是宝玉外书房支买纸料,又是荣府执事取牌。
对于一个优秀的管理者,保持住足够的理性,甭管什么情况,先把该完成的事情解决了。这是对待突发情况的妥善解决策略,先解决问题。
我自己是个地道的感性主义者,大多时候控制不住自己,特别是在人前和身体状况不好的时候,很难稳住情绪,这样是绝对成不了事的。
凡事只要我一参与,要不然就在旁边摸鱼依赖别人做(状况差时心神无力),要不然就冲动坏事。
我遭受过的那些眼神和表情,真的是在心底烙上了深深的印记,可又无处疏泄,毕竟过错在于自己,受到怎样的待遇都不为过。
事后冷静下来,往往又羞惭愧悔,解决这一困境的方法,只能是尽可能的往理性上靠,非得沉下心来不可。
所以读书这件事对我来说,是一件意义非凡的大事,是活命和成事的必经之路,我能够、也应该认真对待。
凤姐身上这份理性,让人着迷不已。
违反了规则要处理,但不能耽误事,先晾着,处理完要紧事再说。
让我无比佩服的是,荣府四人来领对牌,彩明念了帖,凤辣子一经听过,立马便能指出两处中的开销错误,真是心思细腻,剔透玲珑。
这种管理者平时做事认真仔细,处处谨慎小心,待人接物落落大方,本身又聪明过人,记心又好,放在现在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前途不可估量。
凤姐给的处罚是:打二十板子,加革去一个月银米。这是摆明了拿她立威,以儆效尤。效果也相当不错,“众人不敢偷闲,自此兢兢业业,执事保全。”
但说实话,即使是放在当时的环境背景,即封建皇权主仆关系,这个处罚仍有点矫枉过正的意思。罚去一月银米已然就够了,打二十板子完全没必要,也不应该。
王凤姐这里是夹带着立威扬名的私心,严过了头,另外她对待下人群体,也太苛了些,这个且放在下文再说。
凤儿所处的位置要处理的事宜有多少,有多繁杂,这里就看出来了,相形则见绌,简直让人我这阅者没脸见人。
宝玉这糊涂小子是个无事忙,半分不知世事,不知道艰难的,自己闲着没事还来扰凤姐一场。接着跟贾琏去苏州的小厮回来了,做婆娘的自然得为丈夫上心。
等到从丧事中抽出空来,已经深夜,喊来昭儿又是问长问短,又是整理衣物,又是细细吩咐,把这茬忙完就四更天将尽,那已经快要凌晨三点。
半夜十一点到凌晨一点,是三更天夜半,一点到凌晨三点,是四更天鸡鸣,分别是修养胆、肝的时期,此时也是一日夜中阴气最重的时候,所以四更天人最困,睡得最沉。
凤姐从寅正即凌晨四点起床,一直忙到凌晨三点,可见事有多忙。这时候走了困,走了困就是没有睡意睡不着了。
一般在人累极的时候,明明困得要死,有时反而偏偏睡不着。
凤姐这是脑力长时间高负荷运转,持续处于兴奋状态,二来也是过了最该睡觉的时候,所以走了困,睡不着了。
之前在运隆祚永一篇中写这类大家族,人际关系是极重要的事情,在十四回中凤姐身上提了很大一笔。
在措备丧事的过程中,本就要安排一应事宜,荣府本府的大小事,送殡的一切事体,又得顾着王夫人,又得顾着迎春,又要占个落脚的下处,等等等等。
还要着意外面的礼尚往来,又是诰命亡故,又是王妃华诞,又是生了长男,又是胞兄回籍......这些通通都要凤哥儿去料理,王夫人年纪大了,吃斋念佛作个地道的甩手掌柜,乐得享清福,凤姐身边哪怕有一个帮手分一分肩上的担子呢。
说她马不停蹄丝毫不为夸张,“因此忙的凤姐茶饭也没功夫吃得,坐卧不能清净。刚到了宁府,荣府的人又跟到宁府;既回到荣府,宁府的人又找到荣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