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每个人都有这样的经历,自己班里总有几个一言不发的女同学。她们不参与班级里的任何活动,总沉默着坐在自己的一方天地里。在有信息需要传递时,她们的淡定反应总让人心急如焚,恨不得撬其嘴,听其声。我向来很不理解这样的存在,甚至反感这样的性格。直到今天……
奥数班中有位女同学,在大家互相了解的过程中我们惊奇地发现她与我们竟是校友,可我从来没有见过她,听说过她,真让人好生奇怪!正因如此,我对她多了几分好奇。上课的时候,她坐在我的旁边,我能清楚地看见她的侧脸:相貌平平,浓粗的眉毛下是一双深陷的眼眶,眼眶里是一双失神的眼睛,眼睛外是一副色彩单调的眼镜。头发蓬松,脸颊瘦削。拿笔写字的样子很认真,但丝毫精气神也谈不上,如果忽视纸笔,她那样子真像极了灵魂出窍的隐士。我正凝视着黑板,倾听着老师的讲析,整理思路。突然见她深埋着头,用笔在桌上不停划着。我戳戳她:“同,同学……哪不舒服?怎么不听课?”她看了我一眼,眼神依然呆滞,只一秒钟,她又埋下头去,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片刻后,老师讲完,我与同学们都心领神会地点着头,刷刷地写下自己清晰的思路,像流水一样顺畅。她却咬着笔头,皱着眉头。老师发现后询问她:“能理解吗?”她不回答,只摇了摇头。老师依然耐心地问:“哪不能理解?哪?”她的身体往后挪了些,用余光瞥着亲和的老师,手心的汗浸湿了草纸一角。不知怎么,我有些愤怒,心想着:这样的速度也跟不上?跟不上听不懂罢了,连句话也不会说?我不再看她,继续写着……
第二天,骄阳似火。我停好车便向那黑漆漆的楼道内狂奔,不像外界一样,那儿连一盏灯的温度都没有,凉的很。可我一转弯,便被吓了一跳!只看见一片乌黑中一双死神的眼睛在默默地望着我,就离我不远,仿佛已等待了我千百个四季轮回。我闭上眼睛,感到一片昏暗,瞬间天旋地转,大地抬升,天空倒塌。等我长缓一口气再次睁开眼睛才看见是她——那个自我封闭的女同学。我为自己没有遇到真正鬼神而快乐,捂着心脏逗乐:“同学,你可给朕吓得不轻啊,差点传御医了!”她又一次地没听见,从我身旁轻飘飘慢悠悠地绕过,不吱声,不回头。我差点就气晕了,什么人呢?你能不说话,但你自闭到连起码的礼貌都没有了吗?
又一天清晨,路边的大妈们都挽着菜篮子,大爷们转动着念珠缓缓前行,沐浴着盛夏清晨的阳光。几个朋友相隔几十米便挥舞着双手大叫对方的名字,互道一声早上好!卖菜的正清嗓,又要用声音让自家瓜果的香甜回荡在这大街小巷里。街上一派和气,生机盎然,多美的日子,我完成了晨练,正骑车寻找些吃食。前方是个红灯,我停下来,哼唱着欢快的旋律。我将目光聚集在了旁边的摩托车上,刚刚好,车上的人也看向了我。巧啊同学,又是你!我的嘴刚要张开,笑容也正在慢慢绽放,满带热情的手臂正准备挥舞着。只见她嘴唇微张,瞳孔放大,让我清晰地看见她的眼球里流露出的恐惧和焦虑,她又狠咬着下嘴唇,眉头紧紧锁上,额头上的皱纹被挤压着,越来越深,那是用紧张刻下的纹路,她又猛地将头一甩,埋在她父亲的臂弯里,紧紧贴着他的背脊,拼命地不让我看见她的脸,我见她裸露的脚趾头正上上下下来回摩擦着,时而又全部绷紧,一道道红印留在了脚背上。我太疑惑了,我很可怕吗?正当我冥思苦想时,我的眼睛告诉了我答案。我看见她被她的父母亲夹在一辆满是尘土,零件不全的摩托车上,破旧的摩托就像一个在风中摇摇欲坠的风筝。身前是蓬头垢面的父亲,他穿着大马卦,大凉鞋,手指脚趾都黑乎乎的。我接着朝后看,她母亲的模样也十分不堪,而且多了几分矮小,她的脚只能刚好踩到车子的踏板上,手指头紧紧地拽着女儿的衣角。她脸上满是尘土填满的皱纹,眼袋沉重,像要包裹着整个眼球一样。更不忍直视的是,她背后有一球形的不明物突出着,撑得衣服皱皱巴巴。她的脊背也由此而变得异常弯曲,腰和脖子也扭扭歪歪,不成样子。这是罗锅,这是残疾,这是畸形。
这一刻,我一切都懂了,我仿佛看见了他们的一生。看见了她父亲日夜不停辛苦劳作的坚强和面对繁华城市车红酒绿的无奈。看见了她母亲在夜里沉默不语独自抽泣的孤独和面对钻戒项链长裙旗袍时的心痛。看见了这位女同学在家长会中难堪的神色和追问神灵命运为何不公时的歇斯底里。看见了她的逃避,和自卑。这一刻,仿佛她的一切古怪行为,我都能理解了。她自我封闭,自厌自卑,或许她的灵魂曾经也像我们一样快乐,曾像我们一样渴望美好,只是在现实面前被彻底撕碎了而已。或许她生来就是黑夜的孩子,只在夜晚来临时静静舔舐着自己的伤疤。太阳又现,她脆弱的心灵便再一次遭遇黑暗,她又一次活在影子之中。
她是孤独的,我愿有一泓清泉能替她洗掉这份情绪,能让她拥有她本该享有的青春,和生活中本应满怀希望的未来、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