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琉有一把琉璃簪,青碧的枝芽交错盘绕,末端开出黄白双色的小花。
一 落碧·青青子衿
“族长,该喝药了。”陌生的男声在头上响起。
苏琉本想挥手说下去吧,我待会儿喝,抬头却愣住。
“你是谁?”
一身干净青布衣的少年笑了一笑,“回族长,在下青宿,是刚到府上的下人,容大夫指派我来照看族长。”
“清秀?”苏琉心想,这名与人倒是也相符。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一个男子长得如此秀气,要是换上一身女装怕是也不违合,说不定更适合……
“……青青子衿的青,星宿的宿……”似乎听出苏琉话中别意,少年略尴尬地解释。
“下人?”苏琉又问,这位自称青宿的公子浑身上下没有哪一处不是世家气派。苏琉长在越国最大的世族,十八岁就当上族长,见多了名门望族的公子们,也没见着几个人是有这种气派的。
“族长,再不喝药就凉了。”青宿将药碗捧上前来,没有回答苏琉的问题。
苏琉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苦到眉头都皱在一起,斜眼却看到青宿眼里含笑。
“下次想要我喝药,你自己先喝一碗。”苏琉将药碗塞回青宿手上,没好气地说。
下午容大夫就过来了,苏琉早猜到他会来给自己一个解释。
“青氏世代隐居在南密的石林里,是机关术的名家。青宿的大哥青扬犯了杀人重罪,被大祭司亲手斩杀,青宿一家被族人赶出石林,无处可去。我早年曾到南密石林采药,得到过青宿的帮助,他来投靠我,我想如果司陌氏也不肯出手相帮,那天下之大,他确是无处可去了。”
“你派他来照看我?”苏琉不可思议道。
“我和他说,如果他能让你喝药又没被你赶出去,就能留下来。”
“那就留下来吧。”苏琉挥挥手,示意容大夫退下。
容大夫一捋胡子笑道,“怪不得老夫一直治不好你这丫头的病,原来是缺了味药,而这味药,原来是个人啊!”
苏琉假装没听懂。
她从小自立,并不需要任何人照看,母亲病逝后,她当上了司陌家的族长,更是把身边的婢女都遣散了。这会儿突然觉得,也许有个人来照看自己也不错,更何况那个人,是个落难的美男子,他像窗外的竹木一样清秀俊拔。
很快,苏琉就有点后悔自己做了这个决定……
“族长,该喝药了。”
“搁那儿……”苏琉头也不抬,翻看着司陌名下各分部的汇报。
“族长,我的已经喝完了,到你了。”
苏琉惊讶,“你怎么把我的药喝了?”
青宿笑起来,眉眼弯弯,“不是你让我喝的?该你了。”
苏琉第一次意识到,原来美少年的笑也是能倾国倾城的。
“……拿来吧。”
年关将近,端云伯父带着端云琅照来看望苏琉。苏琉要出去迎接,却被青宿一把拉住,“族长,外边在下雪。”
“我知道啊,怎么了?”
“把这个披上。”说着一件裘衣就暖暖地把苏琉裹了个严实。
“头发乱成这样,不打理一下就要出去见客人?”青宿打趣道,“你当真是司陌家的族长?”说着便伸过手来帮苏琉整理耳际的头发。
不知为何,苏琉突然觉得这个动作很熟悉,让她有种铺天盖地的窒息感。她拂开青宿的手,转身匆匆走向了前院。
端云伯父其实是来提亲的……他近些年每次来都绕不过这事儿……这事儿从苏琉母亲在世就没定下来,纯粹是苏琉自己不愿意。
这么个事吧,青宿也要管一管。
“阿琉为什么不愿意嫁给端云公子?”
“很好。”
“什么很好?”青宿一头雾水。
“你终于不叫我族长了,这样叫我就很好。”
除夕的时候,宫里来了旨意,说是皇太后想见苏琉这个孙侄女一面。
苏琉至今还记得皇老姑母在母亲棺木面前号啕大哭的模样,因了这个缘由,虽然她极少到宫里走动,心里对皇老姑母却是存了亲切的。
想起青宿的大哥,苏琉说,“离歆大祭司向来不缺席宫里的除夕宴,你随我进宫叫她撞见了怕是不大好。”
“那你一个人小心点,我等你回来。”
“难得有机会进宫一次,不去看看岂不可惜?”苏琉盯着青宿看,一脸请君入瓮的表情。
……
入宫的马车上,苏琉看着一身女装的青宿笑得岔气,“宿姐姐,我真怕回头君上要把你讨了去……你长得这样美,叫越国的姑娘们情何以堪……我都不想和你坐在一辆马车上了!”
青宿坐在苏琉身旁,一手扶着她,一手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明珠光影在他脸上摇曳,映照出淡淡如水的神情,干净美好得就像明月清辉下,随风轻曳的青竹。
归来时已是深夜,马车轱辘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满城灯笼绘出雪夜温柔的轮廓。
苏琉趴在窗口上,突然就叹息说,“我从未见过这样美的景色。”
青宿帮她拂去落在头上的雪花。
苏琉转头问他,“你不生气?”
“生什么气?”青宿不解。
苏琉拨弄他头上的珠花,“明明就很美啊,我从第一眼看见你就想过要看看这样的你。为什么现在看够了,突然觉得有点难过?你还是那个我认识的你吗?”
“阿琉,我就是我。”青宿把苏琉的手握在掌心里,“我在你身边这么久了,你从未像今日这样笑过。只要能让你像今日这样开心,我做什么都是无所谓的。”
“那么,永远都不要离开我。”
“你知道了?”青宿苦笑,“夜侍拦住了我,我就猜到你去见了大祭司。”
苏琉看着他,倏然有泪落下。
青宿抱住她,低头吻上她的眼睛。
大雪纷纷而下,在寂静深深的夜里……
二 对黄·昨夜星辰
我叫苏琉,是越国最大的氏族——司陌一族的族长。青宿到府上来的时候,我在司陌族长这个位子上已坐了三年有余。我靠自己的能力得到越国各族的承认,背地里各族的人都管我叫“苏小狐”,他们说我狡黠又聪明,精明得像一只小狐狸。
可事实证明,在感情这桩“生意”上,我不计成本,却是只慷慨至极的小狐狸。
我知道青扬是大祭司亲手斩杀,青扬死后,青宿继任青氏族长,并没有逐出石林一说。
我知道自青宿留在司陌府上,司陌府便无时无刻不在大祭司的监控之下。好几次,我看见夜侍出没的身影——他们故意让我看见,意在提醒我警惕身边的人。
我知道端云伯父并非无缘无故再提嫁娶之事,他向来疼惜我,早答应过不再勉强我。
我知道皇老姑母并非心血来潮想见我。
他们想要保护我。
可是太晚了,从第一眼看见,就已经太晚了。
终究我还是去见了大祭司,因为我感觉得到,那样的日子已经到头,青宿就要离开我。
我想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我站在灯火通明的高楼之上,看着下方莲灯闪烁的河。除夕夜宫里热闹非凡,玩闹的笑声充斥耳际,头顶有烟花绽开,火光在水面上明灭。
离歆大祭司站在我身旁——那个青宿经常站的位置上,烟花起落,映得她一身白衣光华灿烂。
“你一直把他带在身边,知道这是对他最好的保护,可是阿琉,你救不了他。”
我故作镇定,“大祭司,你告诉我,青宿做错了什么?你们的人对他穷追不舍,又为何迟迟没有任何行动?你们在等什么?”
我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我派出去的人查明,青宿并没有犯下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相反地,他在青氏一族中很有威望,曾帮助过很多受苦的穷人。
“他什么都没有错,阿琉,是魔灵幽冥。幽冥的残灵依附在他身上,他是被幽冥选中的人。这样的人会逐渐丧生人性,最终化身魔灵,幽冥就会现世。神已寂灭,在下一任神主诞生于世之前,魔已经迫不及待要回归了。可是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身为人的青宿不会伤害你,也不曾伤害过任何人,我不能杀他,但你,最好离他远一点。”
我伸手抹去脸上骤然划落的冰凉,可是怎么抹也抹不尽……绚烂的烟火在夜空绽放,五彩的光影在我的眼中模糊一片,然后我听到了自己哭泣的声音……母亲离世后,这些年来我都没有像此时这样难过,觉得孤独无依。
司陌府上有一大片竹林,我记得母亲在世的时候,竹木开花,不久府上的竹木便全都枯死了,却始终想不起来现在这片青翠茂盛的竹林是何人于何时重新栽种的。
春日阳光倾洒下来,竹林中落下斑驳碎影,积雪还未完全消融,有百灵鸟啼于林中,鸣声清丽婉转。青宿取来木琴,和着鸟的鸣唱随意拔弦,虽不成曲调,却也十分悦耳。我在他对面坐着,喝着他为我泡的茶——早春初生的竹叶,和着茶叶用雪水泡开,散发着幽幽清香,沁人心脾。
“阿琉,你记住,不要放弃生的希望,要记得从梦中醒来。至少,为我醒过来。”青宿抚琴,琴声哀婉悲伤,弹的正是别离曲。
我突然觉得头很晕,昏迷前听到青宿说,“阿琉,对不起,我不能留下来陪你了。若是可以,你像忘了他一样忘了我吧……”
他在茶里下了药,我醒来后,便再也不能找到他。
多年来,我做着奇奇怪怪的梦,梦中一个声音告诉我,不要醒过来,它说我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司陌族长的位置高处不胜寒,奔波劳碌没有人在乎。那个声音让我深陷绝望,对抗着它醒过来让我的身体越来越虚弱,有时候我觉得累极了,甚至想听它一回,永远沉睡梦中……
直到青宿出现,我才从这可怕的梦里渐渐走了出来——每日清晨,他会等我醒过来,只要我睁开双眼,就能看到他站在床前。所以我知道,我有亲人,有朋友,有心上人,有在乎的人,他就是我的亲人,我的朋友,我的心上人,我在乎的人。
苦寻无果的三个月后,在我以为此生不会再见到青宿时,他回来了,或许应该说,幽冥回来了。
我听到庭院里打杀的声音,急忙推开门出去。午后刺眼的光线里,还未来得及看清眼前景物,一只冰冷的手已掐住我的脖子。我看到了一双极为熟悉的眼睛,只是那眸子里,不再有温柔笑意,闪烁着暗红的光焰,那是魔的双眼。
“青……宿。”泪水从我的脸颊滑落,滴落在他的手上……
青宿邪魅的脸上闪过一丝动容,眼角有泪落下……他突然就放开了我,连连后退,跌倒在地上,极其痛苦地挣扎着,“杀了我……杀了我!”
那一刻,我脑中一片空白,唯一的反应是拔下头上的琉璃簪子,头发披散下来,在风中飞舞……
耳边传来离歆大祭司的断喝,“阿琉!你不能杀他,不要一错再错!”
九位白袍长老趁机念起咒语,狂风吹得竹木沙沙作响,竹叶四下飞散,巨大的光阵在地面升起,闪烁着耀眼的红光,将青宿围困中央。
“魔之残灵,以血为封!”大祭司划破手掌,把血注入阵中,红光陡盛,光阵向着中心越缩越小,阵中人双目赤红,痛苦地嘶吼着,似是要冲破血封印。
我紧紧握住手中的琉璃簪子,连手掌刺破了都浑然不觉得痛,血直流出来,滴落在地上。
突然眼前就黑了,再能视物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站在了司陌府的大门前。一个黑衣男子牵着一个小姑娘的手出现在我面前,小姑娘头上插着一把琉璃簪子——青碧的枝芽交错缠绕,末端开出黄白双色的小花。
那是十几年前的我啊,那个时候,我只有十岁。
黑衣男子说,“你自己进去吧,记住我们的约定,不要和任何人说起你这半个月的所见所闻,也不要说见过我。”
十岁的我跑进府中,“放心吧,娘问起来我也不说。”
此时距离我离家已过半个月,府中人见我平安归来,一个个激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唯独我娘,在看到我后,叹了口气,淡淡地说,“回来就好。”转身又去忙族里的事情。
我离家出走,其实是去迷丘白狐山找灵拂水。灵拂水能使人忘记一切忧烦,我以为只有它能治好娘的病,却未料想,我归来时,娘的病已经好了。
我默不作声地将手中灵拂水收入袖中,转身回房,却撞在一个人身上。
“族长其实很担心你的,她只是不想让你知道。”
“你是谁?”我揉着额头,望向高出我一个头的秀气姐姐。
“我叫青扬。”
“哦,青扬姐姐,麻烦让一下,你挡着我的路了。”
青扬让了一步,我刚要走,他伸手拦住,一脸严肃,“我是男的,叫我青扬就好。”
小小的我和小小的他一并在我眼前消失,然而我并没有回到原来的世界,我突然意识到,我回到这里,该是来找回一些东西的,一些很重要的东西。
譬如,关于青扬的记忆。
走过空荡荡的走廊,穿过庭院,我看到了那片竹林。
直到这一刻,我终于想起这片后来的竹林,是青扬亲手种的,整整三百六十五棵竹木,花了一年才种好。
他说,这是给我的聘礼。
“阿琉,我不记得自己的家人是谁,是容大夫救了我,族长收留了我,我一直把你们当作自己的家人。除了你们,我什么都没有,但我还是想给你一份独一无二的礼物。”
那时的我想,我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新娘。
那么美好的回忆,为什么我全都忘记了?
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走着走着,眼之所及都变成了大红的“囍”字,本该是喜庆的氛围,空气中却充斥着不安,人群从一个方向冲出来,从我身上横穿而过,向四处逃窜。
“杀人了!司陌族长遇害了!大家快逃啊!”
我吃了一惊,娘?我娘她,不是病逝的吗?心中有不好的预感,我本能地跑向人群逃出来的方向,直到看到被夜侍层层包围起来的前院正厅。
我娘倒在血泊中,身上插着一把剑……
我仿佛还看见那日,她为我擦泪,从来我哭她都是呵斥我,那是她第一次纵容我软弱,“阿琉,娘本来就活不久了。你……你不要伤心……司陌一族……交给……你,不要怪……”
“不!娘,你醒来,你不要抛下我!”
我记起来了,我都记起来了……
我从夜侍的身体穿了过去,看见坐在地上的自己,那年我十八岁,最好的年纪,准备嫁给我最爱的人。然而那个和我一起长大的人,那个说会与我担负起司陌一族,给我幸福的人,躺在我的怀里,已然断气。他有着和青宿一样的容貌,清丽俊秀得像青青竹木,魅惑众生——那是长大后的青扬。
血从他的胸口流出来,染红我的双手,他的胸口上,赫然插着我的琉璃簪——青碧的枝芽交错缠绕,末端开出黄白双色的小花。
我娘她,原不是病死的,是青扬杀死的……青扬要杀我,她帮我挡了下来……
青扬他,原不是大祭司杀死的,是我杀死的……他求我杀他,救他摆脱魔的掌控……
“如果他不死,你当如何处置?”我听见地上的自己开口问大祭司,声音冷得可怕,却哽咽颤抖。
“魔之残灵,以血为封。”大祭司答得毫不犹豫,“身体被当作封印魔灵的容器,寿命被尽可能地延长,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直到不得不死,魔才会被释放出来,重新找到下一个宿主,谁也无力阻止,除非神主现世。”
一身嫁衣的我笑得悲凉,“那还是死了好,何必活活受这种罪。”
“阿琉,你可知道,这世上必将有一个人,即刻起被魔重新选为宿主。因你今日的作为,他的命运将会彻底改变,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而本来,这是百年后才会发生的事……”
大祭司叹气,“事已至此,你又当如何处置?”
不知沉默了多久,我说,“今日在场所有人,从今往后,不得传播今日之事,若有违抗,便是与我司陌氏作对。我娘她……重病不治身亡……青扬犯了杀人重罪,被大祭司亲手斩杀。还有……撤了喜宴,设置灵场,为我娘送行。”
不过三日,我便处理完这些事。
最后一件,是我在竹林中亲手葬了青扬,为他立了无字碑——日后我无数次从碑石旁走过,却不知那底下,埋着我曾经深爱的人。
我从袖中取出装有灵拂水的冰瓶,打开瓶盖,将灵拂水一饮而尽。
所有痛苦幻灭,如风轻拂,再无痕迹。
娘教我坚强,教我勇敢,我终是不能像她那样,背负失去至亲至爱的痛,撑起整个司陌氏族……我无路可逃,只好选择忘记。
我看着喝下灵拂水倒在地上的自己。耳边响起那个梦中的声音,它告诉我,如果我愿意留下,它会让一切回到以前,在这个世界里,我会和青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不,”我答得坚决,“青宿还在等我,我答应了他会醒来。”
我睁开眼睛,知道自己大梦已醒。
前尘旧事历历在目,模糊我的双眼,心中只觉钝痛。
手中琉璃簪骤然爆发出刺眼的光亮,黄白双色小花从掌中伤口处开了出来,一路蔓延,绽开在我的手掌,绽开在我的衣袖,开满了整个庭院,清幽冷冽的芬芳扑鼻而来。
传说中流星飞过天际,世人美好的愿望便会落地生花,开出黄白双色的坠星子。
满地的坠星子中,有一人踏花而来,他一身黑衣,是那日从迷丘白狐山救下我,送我回家的黑衣叔叔,我一直以为他是山上的狐妖,今时今刻,我才侊然大悟。
他不是妖,他是神,人世共奉的神主。
“阿琉,你看到的都是我留在这个世上的幻影。其实你早该猜到,幽冥为何要杀你,因为你是人间尚未苏醒的神主……但现在,神主将诞生于世。”他从我的手上拿起琉璃簪,轻轻地帮我插入发中,正如多年前将此簪赠予我时。
这一刻,日月同辉,午后的天烧成了诡异的深红,艳艳红光照在我的身上,我在神识里探知宇宙洪荒,看到了过去和将来。
“阿琉,你是神主在这世上唯一的后人。”
“你是……父亲?”我仍有些不敢确定。
他的身影在空气中渐渐稀微,我欲伸手抓住,却什么也没有。
“我知道你想救他,阿琉。神与魔在人间的斗争已持续太久,牺牲了太多无辜的人,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
“谢谢你唤醒我,父亲。”我轻声说。
“拜见神主。”大祭司和九位长老跪于地上。他们是最早的神主在人间选出的守护者,代代传承,早就什么都知道,只是天机不可泄露。
我看着受封于血印中的青宿,眼中泪水悄然滑落。成神必历劫,我的劫,是一对双生的兄弟……幽冥让他们来杀我,他们却爱我护我,不忍相负。
在我看到的未来里,天地间神与魔,共灭。
三 霜降·白日依山
我叫青宿,是南密石林中青氏一族的族长。青扬是我的双生哥哥,他年少时便失去了踪迹,我找了他很久,最后在司陌氏分派各族的喜帖上看到他的名字。
只身一人远赴帝都,马不停蹄赶到司陌府上时,我看到的却是那噩梦般的一幕……每次想起那日身着嫁衣的女孩,血泊中悲泣欲绝的模样,我心里就会一阵阵抽痛,歉疚难言。
我不知道大哥他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模样,为什么会杀人。回到南密后,对族人只称大哥犯下重罪,被大祭司处死了。
直到有一天,我发现自己在司陌府中醒来。南密与帝都相去万里,我竟不知自己是如何到的这里。
救治我的容大夫问了我的身世,我如实相告,答谢后便要告辞,却听容大夫说,“当年青扬昏倒在司陌府外,也是我这把老骨头给救回来的。”
容大夫说,我大哥昏倒时撞伤头部,醒来后只记得自己的名字,当时的司陌族长便留他在府内做了帮手,后来还想把女儿托付给他,却不料……
他抹着泪,说阿琉怕是也活不长了,这几年来她一边支撑着司陌氏,一边偷偷给自己准备后事。我才知晓阿琉喝下灵拂水,已不记得与大哥相关的一切,但那灵拂水,除了能消除人的记忆,还会致幻,如果敌不过自己的意志,便有可能长睡梦中,永远都醒不过来。
我到的时候,阿琉已经到了昏睡五六天才能醒来的地步,可她却瞒下这一切,不辞辛苦地为司陌家的各种琐事奔劳,甚至不敢睡下,怕自己下一次再醒不过来。
我由此决定留下来照顾她,希望能弥补大哥对她的亏欠,哪怕一点。但很快我就发现不对劲——我被人严密监视了,起先我以为是阿琉,直到大祭司出现在我面前,告知我关于幽冥的一切,并证明我是继大哥之后被魔灵选中的宿主,我才知道所有事情的原委。
“你的血是冷的。”大祭司说,“魔灵潜伏在你的体内,会慢慢蚕食你的意识,连你自己都很难察觉,可是当你发现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我希望你离开阿琉,阿琉她,再受不起那样的伤害了。”
命运是如此残酷,我想做的,不过是陪着那个女孩。她是那样努力地活着,我希望她开心快乐。
不知过了多久,我再次在司陌府中醒来,时已深秋,清晨的窗外,竹叶覆霜,万籁俱寂,一切仿佛回到最初。
只是他们告诉我,阿琉不在了。我不相信,我甚至没有看到她最后的样子。大祭司说,阿琉与幽冥同归于尽了,神火烧了十天十夜,所及之处都烧成了灰烬。神火燃尽后,灰烬上开出花来,黄白双色,馥郁芬芳,花开之地,一切复原如初。
只是阿琉她,再没回来……
我推开阿琉的房门,走了进去,往常这个时候,她还没睡醒。突然就想起那日,她掀开蒙头的被子,笑着和我说,“这次你来晚了,我已经醒了!”
我笑出了声,伸手要去扶她起来,却什么也没抓到,床上空荡荡的……
“阿琉,你说永远都不要离开你,我回来了,你在哪里?”
有生之年,我等你归来。
作者:很久之前写成的故事,今天突然翻到,私心觉得还是值得分享给大家。看到苏琉回忆起与青扬的婚礼,心里一下子被刺痛。阿琉自己能从梦中醒来,病情已在好转了。如果青宿能一直这样陪着她,该多好。可惜早在相遇之前,命运便已无可更改。曾经共同拥有的清风竹林,都是世间最好的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