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风雪太大,我裹了裹衣领,幸亏天鹅绒料足够暖和,我的四肢还不至于冻僵。
屋顶太冷了。
不经意地窥了一眼冷城的天空,视野里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霾,天底下分布着许多哥特式建筑,像伦勃朗油画中一贯的阴郁背景。
偶尔有旋转着落下的六角形晶状体,轻飘飘地落入脖颈,在皮肤表层洇开一片凉意。
叫做林颖的女孩安静地坐在加仑堡的屋顶,背对着我,柔顺的长发安静地垂落,静默地承接着一些白净的雪。
从这里望下去,晚祷大街的景色一览无余,夕暮时的街道上行人稀少,两旁光秃秃的树干了无生气,安装在树干顶端的音响里静静放着一些英文歌,记忆隔得太久,我记不清歌名,但总觉得应该是Sophie Zelmani的什么歌,空灵的声音像膨起的雾,是柔和的冷峻。
林颖总喜欢坐在这,看着晚祷大街的行人渐渐稀少,一坐就是整个下午,我还记得,耳畔时不时传来她哼唱歌谣的声音。
“这是什么歌?”
“无可奉告。”
她径自笑了笑,我看到了世界上最好看的酒窝。
一阵风汹涌地刮过,我的眼睫毛上沾了几片雪,无声地化成几滴朦胧的水滴垂着,像挂在屋檐上的冰凌。
一时间,视野上结了一层朦胧水汽。
林颖墨绿色的背影有些朦胧起来,我忽然有点莫名的惶恐,有一种跑上前去抓住那个背影的冲动。
在梦醒来之前,抓住她。
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容易失去理智——手突兀地停在了半空,然后我听见两颗心猛烈颤动的声音,大概是后怕。
隔着三米之外,一颗是轻轻的,像松鼠踏过浮叶,一颗是沉重的,像是中指忽然落在琴键上的重音区。
除此之外,只有簌簌风雪,冷城的一年四季皆是如此。
2
大概所有童话里,都有一个英俊潇洒的王子,骑着铿锵的战马,举着手中的宝剑,斩妖除魔,无坚不摧,所有有幸看到那些故事的人大概都怀着那样一种希望——那温热的唇早晚会去到深渊下的城堡,因为在那里,有着另一个崭新的灵魂,等待着王子,王子来到的时候,春天也就来了。
林颖是我心目中的公主,我却并非王子,在冷城,我无法像王子一样亲吻她,无法拥抱她,甚至不能触碰她。
我只能够陪着她,这是全世界的美好都加在一起,我都不愿去交换的陪伴。
哪怕陪伴,是更深的孤寂,我也浑不在意。
我只想陪她走到孤寂的尽头,化作一个雪人。
我会在每个簌簌落雪的并肩行走里,用尽全力告诉她——
“王子会来,春天会来。”
3
林颖肤色很白,是冷城人一贯的苍白,带着点病态。她总是穿着长长的风衣,脖子里围一圈咖啡色的围巾,帽檐一贯压得很低,穿着牛皮靴,脚踩在雪里,会发出厚实的“噗噗”声,听着舒服极了。
我远远地跟在她的身后,边胡思乱想,边制造一连串乱七八糟的脚印,她时不时会回过头来朝我笑,笑的时候,好像满城的花都开了,于是我也裂开嘴对她笑。
对我而言,林颖的笑就是太阳。
空气中有淡淡的香气,是一种叫做“渡相思”的花,是少数能够耐得住寒冷的花种,林颖告诉我,这花种是她年幼的时候,从路过的商贾手里买来的,渡相思花期短,花开两面,一面红得鲜艳,一面灰得黯淡,每到夜晚,这香味便能吸引来许多荧荧发亮的小虫,将整个庭院映得发亮。
林颖抱着膝盖,静静地坐在庭院中央的石阶上,我坐在离她三米远的地方,此刻,我们仿佛置身于星空,风雪充盈,星空摇摇晃晃,虫子变换着队列,在视野里拉出一条长长的银河。短暂的错觉里,许多个一瞬间,我想在这浪漫的场景里轻轻抱住她,然后告诉她许多隐秘不宣的心事,但是这个拥抱始终没有到来。
通常这样的时刻只能持续半个夜晚,后半夜,花朵们似乎终于耗尽了所有能量,陆续枯萎下去,直到拂晓,我们望着掉落满地的小虫的尸体、和满地枯萎的花朵发呆,仿佛昨晚的场景不属于冷城,更像一场幻觉。
“其实像他们这样也挺好。”林颖缩了缩身子,胳膊紧紧抱着膝盖。
我回头看了看她,早晨的冷气流肆意来去,温度愈发冰凉,此时如果两个人抱在一起,体温相互传达,或许能更暖和些,我呆呆地想着,又不住地摇起了头。
“怎么了?”林颖发觉了我的异样,扭身望着我。
她穿着一件厚厚的灰色夹袄,长长的头发齐齐地收进去,只露出一点白皙的脖颈。
冷城几乎没有光照,所以紫外线对皮肤的伤害微乎其微,事实上,他们的皮肤都白得有点不正常,像雪的颜色。
“没事,胡思乱想罢了。”
她别过了头,没有再问下去,如往常一样,我们的交流通常少得可怜,看似朝夕的陪伴也实则横亘着不可越过的沟壑。不止我们,冷城人人如此,人同人之间最接近的时候也不会超过三米,三米是个禁忌,每一个在冷城长大的孩子都会收到来自长辈们的诸如此类的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