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维终于结束了工作。
他回到家,打开房门:一如既往,一片漆黑。戴维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但是今晚有些特别,他的心里有一种隐隐约约的痛楚,无法解释。他打开冰箱,拿出上周日做好的健身餐放到微波炉里加热,又在水笼头下接了一杯水,坐下来吃饭。
下了一天的雨已经停了,空气清新而凉爽,戴维感到呼吸通畅----下雨时那种仿佛与全世界隔离和被所有人遗忘的落寞感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对妻子的思念----确切地说是前妻。他清楚地记得同样的一个雨天的傍晚,他下班回来,玛丽哭着对他说已经不再爱他了,也是在同一天他被解雇了----他咬紧牙关没有告诉她----既然已经像抹布一样被扔掉了,就不会在意他的任何事情了吧----痛哭长夜不需要观众。
要适应新的生活是非常困难的,尤其是失业又离婚后的生活,但是戴维一个人挺过来了,除了对父母的爱和责任,还有对自己的责任----他每天健身跑步,读书思考,更重要的是他建了一个网站:每天街拍,并配以简单的文字,比如他买了一个冰淇淋味道超赞,与他五岁时父亲买给他的人生中第一个冰淇淋一样美味;或者他在书店看到一个还没学会说话的宝宝,对着母亲翻给他看的动物图画书咿呀咿呀哟地连说带笑;又或者他在外出购物后路过琴行,一时兴起坐下来弹奏《加勒比海盗》和《权力的游戏》的铿锵有力的乐曲时与琴行老板的互动……在命运的翻云覆雨手的辗转间隙和岁月的风霜磨砺剑的刀锋之下,戴维以无数个短暂的快乐瞬间和幸福的光顾时刻奖赏自己,一开始只有母亲浏览点赞,后来就有了固定的粉丝,再后来他成了网红,人气高涨,很多人留言“我从未留意这些微不足道的快乐,也对生活要求甚高,谢谢你的街拍让我意识到自己的生命一直充实而丰盈!”
戴维套上帽衫出门了,他有了新的工作和社交圈子,已经不再依赖网站带给他的存在感和归属感了,但是今晚他决定出去街拍,冥冥之中好像有一种感觉:马上会发生什么,究竟是什么呢?他不得而知。
这是一条陌生而偏僻的小路,鲜有行人。戴维越走越远,取景都不理想,照片也缺乏创意和新鲜感,他准备返回了。这时一阵压抑地、低低地啜泣声传来,这声音时高时低,伴随着喃喃自语,奇怪而不祥,令人不寒而栗,吸引着他一探究竟,他蹑手蹑脚地转过街角,看到一个高大壮硕的黑人拿着一把枪对着自己的太阳穴,另一只手拿着一张照片流泪自语,他看到戴维,马上举枪对着他并且大声喊:“不管你是谁,滚开!离开这儿!不然我就开枪了!”戴维先是吓了一跳,接着冷静下来,作为一个曾经无数次计划过结束自己生命的人,他太清楚面对的是什么了:“听我说兄弟,不值得!什么也不能让你放弃自己的生命!”“滚!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可以教训我?谁也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没有人关心!”“就像我一样!”“你什么?你不了解,我一毕业就为这家公司工作,八年了!我付出了一切,可是我得到了什么?他们为我开了一次董事会,就为了找个更好的借口开了我!我老婆也跑了,我不知道她去哪了!”“正如我的经历一样,玛丽坚持要跟我离婚,在我最艰难的时候!你能不能把枪放下,不要对着我?”“当然!你要坐下来吗?最近我就像是在地狱里走了一遭,没吃过什么东西,也没睡过,我的头像要炸裂那么疼,只想去死!”“那个时期我也是这样,谢天谢地都过去了!”“过去了?你是说真能过去?”“当然,只要你学会爱你自己,要知道我在乎你,我不能让你去做你刚才要对自己做的事,那样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我自己!”“可是我对谁也没有用处,我活着没有什么意义,谁也不知道我有多么痛苦!”“所以你要学会分享,你知道‘若要索取,必先给予’吧?你要与人分享你的快乐和幸福,然后当你遇到困难和打击的时候,才会有人倾听,有人试图理解你并安慰你。你介意看一些照片吗?都是我拍的?”“啥?啥照片?”……
戴维以为刚刚成为朋友的黑人兄弟路易不会同意出现在他的照片里,但是出乎意料之外,他说:“哦算了吧!这没什么,反正也没人认识我,谢谢你救了我的命,随便拍,如果这能带给你快乐!”他们添加了社交软件的联系方式,愉快地挥手告别,甚至有些依依不舍。
戴维将两张照片发在网络上:一张是路易用枪指着自己的头,一张是他俩紧握在一起的手,他附上言简意赅的文字介绍经过,并以非常喜欢的海明威的名言结束:在重压下也要保持优雅的风度和信心,因为明天太阳照常升起。
片刻之后路易点赞并发了一个笑脸:我刚刚跟我母亲通了电话,她说她一直爱我,没有我不行,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子。我准备马上写简历应聘新的工作,希望以后能给她换个大一点的房子让她住得舒服点儿。认识你很幸运,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