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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红楼梦》,时不时会遇到“刘姥姥进大观园”境遇,目不暇接又大开眼界,当然更多的还有疑云重重。
刘姥姥进大观园,闹了不少笑话,但刘姥姥绝非“鸭子下田----心里没数的人”,原该是刘姥姥最为熟悉的“吃茄子”,刘姥姥愣是吃不出茄子味,直言茄子要是跑出这个味,那庄稼也不用种粮食,只种茄子了。
贾母青眼相加的“茄鲞”,让刘姥姥惊出了舌头,也让读者惊掉了下巴。
原来“茄鲞”,无关鸭货粮食的事,也不是茄子的事,而是鸡的事情。“我的佛祖!倒得十来只鸡来配他!”
对于“吃鸡”这件事,在“重农抑商”的农耕文明社会里,鸡历来都是餐桌上的一道硬菜,绝对主角的地位。在《论语》里,孔子的弟子子路去问路,隐者“荷蓧丈人”款待子路,是“杀鸡为黍而食之”。
杀一只鸡,以鸡为菜肴待客,这种标准的中国农庄式待客之道,成了中国人交往的一个重要环节。即便是不知汉魏晋的桃源人,也是“鸡犬相闻”“设酒杀鸡作食”。汉魏时期一些地方官更是把发展农家养鸡作为劝课农桑政策的重要内容,北魏时的《齐民要术》就系统性地总结了如何去养鸡和吃鸡。
人类最初驯化鸡,大约只是为了报晓的作用,进入封建农耕文明,养鸡的主要目的是提供肉食和蛋品,孟子认为每个合格的农户都应养鸡,“五母鸡、二母彘无失其时,老者足以无失肉矣”。 养鸡除了提供肉食外,鸡还被当作娱乐品。传说周宣王时已有斗鸡,春秋战国以来,斗鸡已成为贵族和市民的重要娱乐。
“杀鸡为黍”,在封建专制社会中,个体农户发展大型家畜条件有限,鸡成为农家畜牧业中的主要家禽。用现代一点的话来说,谁家能不能养鸡,吃不吃得起鸡肉,有没有鸡蛋,是物质生活是否充裕的一个重要指标,关乎幸福指数,更是社会是否安定的一个风向标!
上至王公贵族下至黎民百姓,无论吃鸡还是斗鸡,鸡作为家畜的使命似乎与人类命运息息相关。
“食色,性也”“民以食为天”,对于吃的态度,也是伴随着人类的文明进程,“故远庖厨,仁之至也”,表达的是对“食”这件事情上要有恻隐之心,仁人爱物,“食”的态度与“治国”是相通的。
“怪道说‘礼出大家’的贾府”,对于吃鸡的态度完全是另外一番景象。在柴米油盐以及鸡是硬通货的社会背景下,贾府做一道茄子,耗费的战略资源可见一斑,作为走地鸡,一只鸡的出油率想必低之又低,贾府却用鸡油来炸茄子。“茄鲞” 又名“茄胙”,是用老母鸡汤“九蒸九晒”,耗费的不仅是老母鸡,更是不计其数的木炭材火。
在鼠盗蜂出,民不安生的末世图景里,饶是刘姥姥这样勤劳的人家,家里不仅不见得有几滴油星子,而且更是穷得揭不开锅了。贾府却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鸡肉不是用来吃的,而是用来熬汤,用鸡汤九蒸九晒做“茄子”,一道佐酒小菜;鸡肉是用来熬鸡油炸茄子。茄子没有想到,鸡犬更没有想到,在贾府因为一人得道而以这样的方式“升天”。
如果说金陵贾府吃鸡是脱离群众的奢靡和得意忘形的暴殄天物,那长安夏家吃鸡则完全是纨绔子弟猎奇和精神空虚的虐食。
长安夏家,长安城中,又称“桂花夏家”。讽刺的是,“桂花夏家”的审美处处散发着恶臭。夏家老母见到薛蟠居然是喜得“又哭又笑”。“呆霸王”居然是“桂花夏家”青眼有加的乘龙快婿?
“桂花夏家”,待字闺中的夏家小姐,原来其正常时候的习性是:生平最喜啃骨头,每日务要杀鸡鸭,将肉赏人吃,只单以油炸焦骨头下酒。吃得不耐烦,或动了气,便肆行海骂,说:“有别的忘八粉头乐的,我为什么不乐!”
夏家小姐吃鸡的习性,不仅是暴殄天物,吃鸡的方法更是令人毛骨悚然,不吃肉,“单以油炸焦骨头下酒”。仿佛尚未经历人类文明历程,是个尚未开化的原始人。
“茹毛饮血”的原始人,也只是本能驱使地活下去,是原始社会物种生存的一个缩影。作为一个读书识字的夏家小姐,如此“吃鸡”,旁人也似乎习以为常,那一定也是社会面价值观出了问题。
粗略翻看清朝正史稗史,满清饮食方式却有诸多虐食记载,不同于历史上个别极端的虐食事件,或战乱或个人心理扭曲的个别现象,满清的虐食是从宫廷到民间皆有所记载,比如 “叶忠节食鹅掌”,李渔在《闲情偶寄》也记载说:
昔有一人,善制鹅掌。每豢肥鹅将杀,先熬沸油一盂,投以鹅足,鹅痛欲绝,则纵之池中,任其跳跃。已而复禽复纵,炮瀹如初。若是者数四,则其为掌也,丰美甘甜,厚可径寸,是食中异品也。
太过残忍,李渔也忍不住痛骂:
以活物多时的痛苦,换人类片刻的甘甜,残忍的人都不愿意去做,何况稍微有些善心的。地狱正是为这种人准备的,他死后受炮烙的酷刑,一定会比这还残酷。
更有一道“猪背肉”,一盘猪肉要杀掉45头猪,才够一席人吃;一道“食驼峰”,选取壮健骆驼,缚在立柱,然后,以滚烫的热汤浇在骆驼的背上。“立死,菁华皆在一峰,而全驼可弃”。一席所需,往往要杀死三四头骆驼。奢靡且制作过程极其残忍;更有触目惊心的“食猴脑”,所谓“满汉全席”,实则是对人对物的摧残。
“既得志,则纵情以傲物,傲物则骨肉如同陌路”;“君子远庖厨,凡有血气之类,弗身践也”,满清个别而又成为一种价值观的饮食习性,连孟子见了恐怕都有所怀疑“人之初,性本善”。
在封建专制社会中,即便说“重农抑商”,史太公在为商人作《货殖列传》时,也引言老子曰:“至治之极,邻国相望,鸡狗之声相闻,民各甘其食,美其服,安其俗,乐其业,至老死不相往来。”
“饮馔”与“治国”,从来都是相通的。
曹雪芹自云《红楼梦》无关朝代地域时涉,大旨言情为闺阁昭传,深闺好像也锁不住“红楼一梦”,彼之一干钗裙,是众生百态像,外面的风早已将“闺阁”吹得“百孔千疮”了。
饮馔声色之风早已不古。
这也许是《红楼梦》悲剧的底色,才正是曹雪芹“春秋笔法”下对满清王朝的控诉与警世之言吧。
拨开历史的重重迷雾,或能“红楼”一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