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北方的天气早晚已微微有些寒冷。下午3点半，赵文婷穿过校门口停的乱七八糟的车流，一眼就看见了穿着学生服，还在东张西望向校门口走的女儿。现在不像以前，每到放学的时候，尽管不是晚高峰，校门口还是要堵上一堵，大半都是来接孩子的车，赵文婷自己是个大学教师，平时倒还能腾出接送孩子的时间，她奇怪的是难道别的家长都不上班吗？

        牵着女儿李晓含的手，沿着文正街的地铁口往家走，随口问女儿学校里一天发生的事情。无非也就是上了哪些课，老师有没有发脾气，午餐吃的什么这些。李晓含到还挺开心的，嘴里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小学一年级嘛，每天多少都会有些新鲜感，赵文婷知道自己女儿比较懂事，照别的同龄孩子也成熟一些，并没有出现什么不适应小学的情况，倒是给自己省了不少麻烦。

        二十分钟的路程，已经能远远看见小区的大门了。这个房子是2年前买的，去年简单的装修完，又放了一年才紧赶慢赶的在女儿升入小学前搬进去。七十多平的建筑面积，几乎花光了赵文婷和老公的所有积蓄，还背上了一身的债务。赵文婷的老公和她是同一所大学的教师，在别人眼里是个光鲜体面的职业，可算上课时费的收入也就相当于一个普通白领，日子过得苦不苦，只有自己心里清楚。

        柴米油盐，这些生活中的琐事，自打赵文婷当了妈以来，也开始慢慢的习惯了。到家陪孩子看了会书后，赵文婷开始在厨房和客厅之间来回溜达，思量着三个人的晚饭吃些什么。手机就放在橱柜的理石台面上，目的是为了不错过班级群里的消息，这是唯一一个她不敢设置成免打扰的群，让自己习惯每天晚上不停的新提醒，以免当收到消息的时候，就是被点名@的时候。

        果然，没两分钟屏幕就亮了。班主任张老师在群里总结了下一天的学习情况，表扬了几个孩子，顺便还把今天的作业在群里面又重复了一遍。赵文婷一看没自己什么事还是决定安心去做饭吧，尽管群里还在不断的有新消息提醒，但她知道，应该就是家长的溢美之词了。被表扬的孩子家长会表示继续努力，都是老师教导的好。其他的呢也要表达一下对老师一天工作的赞扬，还有这么晚还在加班操心班级，如此辛苦之类的，群里充斥着用大母手指和鲜花表情组成的成段长文字，赵文婷觉得看多了让人恶心，就是不知道老师会不会也这么认为。

        而在这一段段赞美的消息中，必然会有言则妈妈的消息，还是赞美的最别出心裁的那一个。要说像别的家长那样的赞美，赵文婷如果想说，未必就比他们差了，但言则妈妈不一样，她的夸奖别人学不来，即便是这次的被人学走了，下次也一样的与众不同。而每次她的出现，都会得到老师的笑脸和谦逊。许言则是女儿李晓含的同桌，再加上女儿的好朋友菲菲的妈妈，三位家长私底下带着孩子聚过几次，算是众多家长中比较熟识的人了。赵文婷曾打趣过言则妈妈，说她适合去自己学校教中文，言则妈妈哈哈一笑说：“还不都是为了孩子嘛。”

        吃完了晚饭，赵文婷感到浑身疲惫，女儿在客厅里练琴，她想躺在床上放松放松，发现老公早已躺在了属于他的那一侧，并拿起了手机。赵文婷心里暗骂一声，于是也配合的躺到了自己那边。

        “女儿班里要打印国学课的材料，你明天去学校有空顺便给打了呗。”赵文婷拿胳膊肘捅了捅一旁的老公说。

        “明天一天课啊，恐怕没时间，怎么还专门找你打印？他们小学不能打吗。”

        “也不是特意找我，我看张老师在群里说了一声，问有没有家长能帮忙打印。这不是想着咱学校复印社多，方便嘛。你看上次茶会，老师让家长准备点心和饮料，菲菲她妈花了一千多块呢。咱也不像人家，有钱，但班级里的忙该帮也得帮啊。”赵文婷还是不想放弃这次机会。

        “要我说她们老师也真是事多，你就不用理她，晓含那么听话，还能故意找她麻烦？上次也是，都几点了才通知准备第二天手工课的道具，我大晚上跑了好几家文具店才找到，这不是折腾人呢吗。”

        “哎你小点声，别让女儿听到了。”赵文婷给了老公一脚，终于让他闭上了嘴。

        第二天，女儿下午放假，赵文婷等老公回来，草草的画了个妆，说言则妈妈约她出去吃饭，就出了家门。到了家附近商场的三楼，终于在约定好的地方看见了言则妈妈，还有一同来的菲菲妈。店里人不多，选的位置又十分靠边，还算很安静，三个人见面自然免不了一番家长里短，当然最多的内容就是孩子了。

        饭菜吃的差不多，言则妈妈终于进入了今天的主题。

        原来是打算三人合伙，给班级里买一台打印机，再买一台复印机。理由倒是也简单，开学没几个月，光是交给家长的打印任务就有十多次了，虽然不乏有积极的人，很快能解决问题，但何不一劳永逸呢。以前，逢年过节送个礼，给张购物卡，老师也会欣然接受，现在查得严，学校和教育局都明文规定，教师不得收礼，家长想让老师对自己孩子好一点，都拼了命的为班级做贡献，咱这也是不得已才这么办的。

        可这一涉及到钱的事情，赵文婷心里就有点犯嘀咕。她比不得另外二位，一个嫁了个有钱老公，另一个家底殷实。自己因为校区房已经背了一身的饥荒，再加上女儿每个月学琴、学英语的钱，真的是勒紧腰带过日子。可言则妈的话也在理，自己总不能一直这样闷声大发财，财能不能发不好说，老师那边可别埋了个定时炸弹。

        于是赵文婷小心翼翼的问：“那得买个啥样的才行啊。”她本想问多少钱，可那样又显得自己太拮据了。

        “我寻思买个好点的吧，别用用就坏了，大概六千就能搞定。”言则妈妈说完瞅了她俩一眼。菲妈肯定是没问题，关键是赵文婷。

        聚会结束后赵文婷回家把事情和老公简单说了一下，两千多块钱，倒是可以把准备给咱妈过年买大衣的钱拿出来，差不多就够了。老公也没反对，反正年底会发课时费，也不差这几千块钱。

        采购的事情就交给言则妈了，菲菲妈负责找人给送到学校里面，对于这种交了钱其他都不用操心的事，赵文婷还是乐意接受的。好在心里的石头落地了，可以忙忙自己的工作，争取多赚点钱弥补一下心灵上的亏空。

        两个月的时间转眼就过，赵文婷拉着李晓含的衣领给她赛好围巾，快要入冬了。赵文婷的工作也基本上进入了最为忙碌的阶段，所有的课程全部开始，还要准备研究生的论文开题。老公最近倒是清闲了下来，时常接过每日接送的重担，还代为关心了一下学校的事务。但出于一个母亲的责任感，把孩子的事情完全交给男人，赵文婷还是有点不放心。所以再忙，也要抽出时间来，做她自己认为该做的事。

        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的差不多了，不出所料，老公并没有在家开始准备晚饭。只有客厅的地灯开着，屋子里暗的看不清物体的轮廓。沙发上一个亮点，照出了一张明显要步入中年的理工男油腻的脸。

        喊了两声，让老公接过孩子，赵文婷换下衣服走进厨房开始做饭。手机的屏幕亮了，消息的内容直接显示在了屏幕上：“哪位家长方便，帮忙打印一下上课的材料，两页纸，附件我发给你。最好能明天上学的时候带过来。”还有一个微笑的表情。

        反反复复读了三遍，再三确认了自己没有认错的那两个字——“打印”。

        赵文婷急匆匆走进卧室想问问晓含，却被丈夫叫住了，告诉她先把菜刀放下，有事好商量。

        “晓含，妈妈问你，班级里是不是有一台打印机，还有一台复印机啊”。望着女儿疑惑的表情又解释说：“就是四四方方的机器，不高，可以放在桌子上或者地上的，有吗？”

        女儿还是很疑惑，不过她却摇了摇头。

        赵文婷知道女儿不会骗他，她感到有点头晕，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自己被耍了。

        还没等赵文婷想好怎么去问这件事，言则妈妈先来发来了消息。同样奇怪的当然还有菲菲妈，毕竟三个人还因为这件事，觉得自己在其他家长中的地位一下子提高了不少。

        三个人拉了个小群，也是出于互相信任，因为班主任一再强调，家长不许单独建群，不过只有三个人，互相也就觉得没什么问题。讨论了半天还是一头雾水，最后一致决定，让在老师眼中印象一直不错的言则妈妈去找机会打听一下。

        几天过去了，终于在一个周末的晚上，言则妈妈带回了消息。她在当天下午借口晚去了一会，等到学生走差不多了才在办公室外的走廊碰到了张老师。简单问了问孩子在学校的情况后，就提起打印机，说那家店铺回馈老客户，打印纸特便宜，如果纸用完了她可以再买点，还说看到了老师前两天在群里询问打印的情况，如果机器出了问题的话一定要告诉她，千万别不好意思。

        “你俩猜怎么着？”

        言则妈妈略带无奈的端起桌上的柚子茶喝了一口。“东西根本就没在学校！”

        没在学校这一点赵文婷是早知道了的，关键是到哪里去了。

        言则妈妈告诉她俩老师是这么说的，接着用略带柔和又严肃的口吻学着：“啊，东西用着还行，没放在学校，教室里地方不大，放两个大东西学生来回走也不安全，再说学校也不能同意。这不我妹妹在学校附近有个艺术学校嘛，平时教教钢琴舞蹈啥的，她那地方大，我就放她那里了，平时就去她那里用，这不是那天有些着急才又麻烦你们的。”

        “得！”赵文婷一拍大腿，“东西算是打水漂了，咱以后啊，还是少操点心吧”

        “哎，也不能这么说嘛，肥水也没流外人田，好歹还是有点用处的。”言则妈妈试着安慰一下。

        三个人在略带尴尬的气氛中简单聊了一会，就各自散了。

        回到家，赵文婷少不得又和老公抱怨几句。丈夫倒是挺看的开的，说：“行了行了，也别不满意了，这送出去的东西就是别人的，怎么用那是人家的事，你还真以为是公共财产啊。再说了，现在想给老师送点礼那么难，你这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说不定老师念你的好，比你那玩意放班级还强呢。”说的赵文婷一时无法反驳，闷闷的去睡了。

        转眼期末快要到了，天冷路滑，赵文婷更是不敢晚去接半分钟。牵着女儿的手，看着晓含蹦蹦哒哒的样子，好像一点也不觉着自己平时拎着都有点费劲的书包过于沉重。

        “宝宝今天怎么这么开心，盼着放假呢吧。”赵文婷问女儿。

        “猜！”李晓含削皮又清脆的吐出一个字。

        被老师表扬了？学期考评优秀？有喜欢的……不对，这才几岁啊，再说真有也绝对不会说出来。

        “妈妈猜不到，乖宝贝快告诉妈妈。”赵文婷搂紧女儿，防止她蹦蹦跳跳的摔倒。

        “老师让我当学习委员~”李晓含欢快的回答。小孩子果然是保不住秘密。

        “哎呦，真不错，我女儿就是优秀。”不过赵文婷也反应过来一个问题，接着问：“班干不是学期开始就选好了吗？怎么又让你当学委了。”

        “老师说了，班干部也要定期调整，只有表现优秀的人可以当，老师说我学期考评特别好，就让我当学委啦。”

        “哦……那……就你一个吗？”赵文婷心里不安的问。

        “我同桌许言则当了体育委员，还有菲菲当了生活委员，我们仨平时就好，老师还说要大家向我们学习呢！”女儿略带骄傲的扬起了头。红扑扑的小脸，明亮的眼珠在寒风中显得满是生机。仿佛根本不惧怕这夜晚的黑暗与冬天的冰冷。

        赵文婷心里雪亮，但她又不敢刻意去想。努力尝试着不让刚刚知道的一切与自己的所作所为产生任何联系，但事实就摆在那里，由不得你去否认。赵文婷看着女儿，她看到的是希望，是美好，是自己早已满目疮痍下的曾经幼小的灵魂，容不得任何的侵犯。她只能微笑着说，女儿啊，早晚有一天你会长大，但在这之前，那些所谓的丑陋，就让妈妈替你来守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