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尼

我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是一位信佛诵经的女尼了,一脸慈悲的模样,满口悲悯的话语。我是一个眼睛极不安分的人,盯着她看了半天。在她的脸上,竟看出了比一般女子还要精致的模样。极细极浅的汗毛托生在粉嫩嫩的脸上,一副怯生的样子;两条眉毛极细极细,隽秀的就像弦月的尾巴,生动极了;还有一对碧水一般的眸子特别惹眼,始终含情脉脉,让人都不敢多看。我不禁在脑海里彷徨,她该是有着怎样的故事,才能这般在风尘与净土间若隐若现,孑然独立,如一粒的历经红尘,而光彩依旧的姣珠!

我们有过几次简短的接触,她总是穿着一袭褐裳,与一众女尼无异,可又能在众人中轻易把她认出来,高挑婀娜的身段实在是处处显露出她的与众不同。走起路来,前襟直直的垂下来,没有一丝波澜,整个人像一朵轻飘的云。她极少笑,只有在谈话十分快意的时候,嘴角才会闪过一瞥波动,像无垠的海面掀起的一片小小浪花,但脸上洋溢的欢快的光彩又岂是能轻易隐藏的。

住持说,她本不是本地人,也不知为何偏偏就愿意在这地近天涯的海岛,甘心自囚于眼前的破庵。她的居所布置十分简单,木床木桌木椅,石窗石墙铁门。窗台上常年植一盆小葱,长起来碧油油。她日常除了参与庵里的功课,人情往来一概是断绝的,所以庵里迟来的女尼对她的情况基本是一无所知。

与她接触的几次,我明显感受到她对于世俗生活接纳包容的一面。她身上有普通女子对于美的追求和憧憬,她会在朴素的僧衣不显眼的角落留下一些美的痕迹;有着凡人对于眼前生活的执着和希望,那一盆小葱在她的侍弄下经年碧绿,生长喜人。可她,不知道哪里就有这样的决绝和魄力?在这个与美,与生活完全不相干的地方长久待了下来,而不生走的念头。

近日又遇此尼,恰逢再读石头记,难免心生侥幸,别样感慨。红楼梦里亦有一位女尼妙玉,他们有七分相似,既是红粉佳人,又生平独立于人情世故。只不过妙玉心气高傲,又处在人情复杂,世事繁复的大观园里,难免受到折辱,最后亦不免因难碰壁牺牲。而眼前的这位,大概早已看破机巧,吸取了妙玉亡身之祸,干脆隐身海外。只不过于我所见,世俗虽大,红尘之网同样紧密,又岂能轻易逃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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