划破夜空的银光-part.1

对于笛舞·幻影来说,根特郊外的绿色原野和左轮就是她童年记忆里全部的东西了。

她摸枪很早,从四岁起这个本该在家穿公主裙围着妈妈转的小丫头就已经开始接受严格的枪术和体术训练,为的是成为一名合格的漫游枪手。训练者正是她做皇女庭院枪术教官的父亲,裂天·幻影。四岁孩子的手掌连枪管都不能环握,但裂天仍然觉得自己的这个女儿空有一副好身骨却开蒙太晚。他曾经和笛舞讲过故乡有一个女人,从婴儿时代就在弹药箱里爬,四岁的时候已经很了解各类常见手枪和炸药的使用方法与威力,七岁就能开枪杀人,是个合格的漫游枪手和标准的无法者了。而笛舞,从四岁练到五岁,“也就是拆装左轮的速度算是合格吧。”

如果不是妻子的极力反对与阻挠,可能她一断奶就会被抱上训练场去观摩了。

笛舞是家里的长女,在后来跌宕起伏犹如她父亲早年的人生里独自拉扯了四个不省心的弟弟和妹妹,独自见证并铭记了他们各自不同的经历与结局。但在她只有四岁的时候没有任何人预见到枪会给她带来这样悲凉的命运。年轻的父亲对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充满了好奇,在怎样教导她长大的问题上“想法诡异,并且时刻跃跃欲试”(笛舞的母亲夕月语),甚至无暇顾及仅比笛舞小一岁的次子笙默。他总是想趁妻子不注意的时候把幼年的笛舞抱出门,只是总不能顺利瞒过孩子母亲的眼睛。笛舞在父亲的枪械零件和转轮子弹里一直独自玩到四岁,弟弟笙默也长到三岁的时候,夕月再度怀孕,裂天终于得到了许可,把她带到了身边。

他偏爱长女似乎是冥冥中的定数。笛舞长得像是她母亲的翻版:脸颊圆润,鼻梁挺拔,一双湛蓝的眸子像是天幕上裁了一块镶到里面。但性格却更像是裂天的复刻。他第一次带她去训练场的路上,解释到“因为妈妈又怀孕了所以没法同时照顾你和笙默”时,小笛舞以无比平淡的口吻评论说:“你们两个感情真好。”不光是裂天本人,同行的举座皆惊。旁边穿黑色军装的男人笑起来:“你们两口子秀恩爱连孩子都不避讳吗?”

“正常人干不出这事儿。”裂天这么回答。

说话的那个男人则是父亲的生死至交。笛舞记事也很早,这件事直到她有了自己的孩子也仍然记得很清楚。生产前夜还讲给自己的丈夫听。

“克鲁尔叔叔对我很好。他是个军人,还是个将军,我们很少见面,但他会抽空来看父亲和母亲,还专门给我带些女孩子可能会喜欢的玩意儿。”

再说,孩子的世界和成年人的永远存在巨大的鸿沟,是再怎样努力也不能跨越的。只有父亲好像一直都不懂这个道理。

笛舞穿着训练服在父亲身边整整十年。她知道,在克鲁尔眼里裂天是个无可救药的女儿控,在妻子眼里他是个空前绝后的问题父亲,在训练场的工作人员和皇女庭院的学员们眼里他又是一个过分严苛乃至于算得上残酷的家长。皇女庭院的姑娘们被送来受训的最小年龄也要到十五岁,但笛舞七八岁的时候已经在完成更可怕的实战功课,并且帮助裂天去吊打那些新来的,和因各种缘故没有通过考核的姐姐们。

训练是为了成为合格的漫游枪手。十五岁以前的笛舞对这一信念滚瓜烂熟,却从来不去细想,为什么要做漫游枪手?成为漫游枪手之后又要做什么?在孩童的眼里,父母亲所构成的世界是一切的标准。父亲是漫游枪手是理所当然的,母亲是弹药专家也是理所当然的,父亲说自己长大要像他一样也完全不需要有任何疑问。自己成为漫游枪手并不是父亲的愿望,这就是她自己的理想。

“父亲其实是个很孤僻的,极难接近的人。现在回忆从前在皇女庭院训练场的时候,工作以外他和任何人都极少说话,并且总是冷着脸。我总觉得姐姐们都惧怕他。”笛舞这样和丈夫讲。

所以除了克鲁尔之外没有人对这种做法提出过疑问。笛舞七岁的时候,在某一次实战训练中因为炸弹冲击波的影响,不慎从墙上掉下来,掩埋在随后坍塌的墙体下面。她很快从砖石里爬出来,但因为小腿骨折而在家里躺了两个月。克鲁尔休假的时候来看她,转头问裂天为什么让她参与这样的事,她才七岁。裂天淡淡地看着克鲁尔,回答说:“我保证你的勤务兵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克鲁尔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鬼。他对夕月很抱歉的表示,自己对此也无能为力。

那一刻笛舞相信,自己的父亲也是无比孤独的。只是不知道他是不是感觉得到其实自己站在他那边。

人们都对裂天的做法表示不解和腹诽,连夕月在内都认为他的标准过于残酷,但被试图保护的笛舞本人却未曾有半分质疑。她觉得自己做得来,这次受伤只不过是意外的失手。在她的脑海里就像是裂天一样不存在任何对年龄世俗的成见。

她卧床的期间裂天每天很早就从皇女庭院训练场回来,节省出来的时间几乎全都花在了孩子们身上——这时候笛舞的第二个弟弟星云已经一周岁,正是好奇心和行动力膨胀的时候。裂天不再是新手父亲,已经学会了如何联合大点的孩子配合他们的妈妈对付毫无道理可讲的小不点儿。好在三儿子虽淘气好动却并不粘人,丢给一件机械玩具就可以自顾自玩一个下午。所以大把的时间都消磨在笛舞房里,给她讲他所知道的各种故事,包括自己的童年。

那种经历,笛舞根本无法想象。

十几岁的姐姐们还在训练场接受基础的体能训练,裂天在这个年纪已经在无法地带带着克鲁尔东躲西藏。这个来自根特贵族家庭的浑小子不光和队伍走散,失去联系,还一怒之下开枪杀了人,招来追杀。如果不是正巧遇上裂天,也许皇都军就不会存在“克鲁尔将军”的名字了。裂天优秀的身手和老道的经验让两人从围捕中逃脱,期间他们惊人的默契也构建了牢固的友谊并持续了一生。时至今日克鲁尔也是裂天唯一的朋友。

七岁的笛舞在和父亲撒娇,但裂天七岁的时候还是漫漫黄沙世界里一个寻找可能存在的生机的流浪儿。被卷进两个团伙的斗争中无处脱身。一个匪徒在仓库的角落里找到瑟瑟发抖的他。毒计应运而生,他被绑在柱子上留在他们即将撤离的仓库,衣服下面捆着炸药,等待他们的敌人进来的时候就引爆。他为了割开绳索差点搭上自己的一只手,而拆弹纯属凭着模糊的印象碰对了运气。总之他活下来之后就开始真正拿起枪,靠着不能抹去的憎恨和势如雷电的枪法一天又一天地求生并长大。到克鲁尔向他发出邀请时便义无反顾地来到了根特。

四岁的时候。他说,那年他的父亲和母亲——无法地带腹地某小镇里的普通居民,被一个闯入抢劫的匪徒枪杀。

“他们是你的……你的什么来着?”裂天抓抓头发,努力寻找着那对因陌生而想不起来的词语。

“爷爷和奶奶。”笛舞觉得父亲努力想词的样子很好笑。他一直都很不善言谈,跟他去训练场几年,渐渐地将他的成绩记录和述职报告全都代劳。至于和别人交代工作,她得帮他作重述和补充。

“哦对,爷爷和奶奶。”裂天笑起来,翡翠绿色的眼睛里满是纯粹的温暖,像是郊外原野上盛开的春日花朵。

故事全都讲完的那天最后,笛舞拥抱了裂天:“我快好了,爸爸。”

“我知道。”裂天抱着笛舞微小的身躯,明显的小心翼翼。好像要求笛舞在病床上也要练习快速拔枪和射击准度的并不是他。现在他对怀里的这具小身躯的在意已不是“珍爱”所能形容的了。

上一个让他这样小心翼翼拥抱的人是夕月。那时候他刚来到根特不长时间,不训练的时间则大把大把在酒馆里消磨。后来干脆在城里到处晃悠,敏捷的身手和野兽一样的警醒让他变成了根特夜晚飞掠天幕的夜枭。他在公园里认识了独自一人的夕月,两个人每天晚上相约散步了一个多月,遭逢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时裂天带她逃离死神的拥抱并把惊魂未定的她送回家里。告辞的时候夕月突然问他为什么不在根特安家。他看着她说自己一个人到哪儿都是家。夕月坚定地抓住他,说,留下来。

明月如镜,高悬夜天。裂天伸手轻轻抱住夕月,小心翼翼地怕一用力她就碎了。

“只要你愿意。”他在她耳畔低低地说。

对于裂天·幻影来说,除了家人他一无所有。至于左轮?那不是他所拥有的东西,那就是他自己。

也是笛舞从他那里继承来的,最重要的东西。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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