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小仙儿
01
一个平常的周末，沈玉珠拿了个小锤子砸开了一间卧室的门。
这个房间是她为自己早年出嫁的女儿留的。
门锁已经生锈，轻轻一砸就松动了，再拿螺丝刀一撬就打开了。
屋里陈设不变，仍旧是女儿喜欢的样子。
桌面上厚厚的灰尘，表示女儿很久没回来住过了。
记得当年女儿出嫁时，她心里万分难舍，她说要给女儿在这个家里永远留一个位置。
为的就是以后不管遇到多少风雨，她将永远是女儿坚强的后盾。
相信这也是很多做母亲的心愿。
她做到了，女儿出嫁这些年，这间房的钥匙一直在女儿手上，即使家里后来添了人口，逐渐变得拥挤，她也从来没有自作主张打开过这个房间。
女儿刚出嫁时，几乎每个星期都来看她，撒着娇要和她睡一张床，母女两个彻夜长谈，总有说不完的话。
沈玉珠戴上了老花镜，拿起了床头上的全家福不断擦拭。
同时也在不断回忆，女儿是从什么时候不爱回娘家了呢？
追溯起来，恐怕要从儿子结婚说起了。
女儿嫁出去的第三年，沈玉珠的儿子也娶媳妇了。
她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当然也想风光大办，可是摸摸钱包还是觉得有心无力。
02
老伴前几年缠绵病榻，把家里的钱快花光了才撒手而去。
留下的这套三室两厅的房子是老头子和她奋斗半辈子全款买的，不管是户型还是地段，都是一等一的。
于是她试着跟儿子商量，要不就把这个家重新装修一下，给你们当婚房算了。
儿子还算体贴，说当然可以，我们就算买房子也付不起全款，分期的话压力太大了。
再说我们如果搬出去了，你一个人守在这里，空落落的我们也不放心呀。
不知道儿子怎么跟儿媳妇说的，反正最后是同意了。
重新装修的时候，我固执地要给女儿留的房间也收拾一下，没想到招来了儿媳的怨言。
她说大姑姐都是嫁出去的女儿了，回来住不了几天，单独留一间房太没必要了吧。
沈玉珠装作没听懂，依旧跟工匠们交代具体注意事项，心里却忍不住碎碎念起来：哼，给我女儿的怎么能叫没必要呢？她可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为了她我身上的肉都舍得割下来给她。
儿媳妇念叨了几句，也就作罢了。
她当然看到了儿媳妇脸上的阴云，可是能怎么办呢，在她的概念里，这也是女儿的家，虽然嫁出去了，可也有随时回来住的权利。
和儿媳妇相处的日子总体还算融洽，沈玉珠厨艺好，经常换着花样给儿媳做吃的，生活中大大小小的杂事都不用她沾手。
儿媳妇倒也懂事，对她妈长妈短地叫着，偶尔还会给她买个小礼物呢。
03
婆媳两个相敬如宾，日常生活中保持着应有的体面，礼貌但也不交心。
总体来说儿媳妇平常对她还算可以，可只要一掺和到女儿，就马上冷了脸。
沈玉珠敏感地察觉出来，儿媳妇不喜欢女儿回娘家，更不喜欢被她‘霸占’的那间房。
尽管女儿每次回来大包小包地往家拿东西，吃的用的能想到的都有。
年轻人都说，女儿嫁了人回娘家的路都是用钱铺出来的。
可是沈玉珠真的不希望自己的女儿也是这样，当年她老伴儿活着的时候，最疼的就是女儿，说她是爸爸的贴心小棉袄。
可是自从儿子结了婚，就一切都变了。
记得那天，女儿又像往常一样回去看她，照旧拿了一堆礼品，家里每个人爱吃什么爱用什么，女儿都贴心地记在了心里。
本以为儿媳妇拿了女儿送的礼物，能开心点，至少不要拉着脸，让女儿难堪。
可是显然儿媳妇不买账，只冷着脸跟女儿打了个招呼就扭头进了卧室。
沈玉珠看着女儿尴尬的样子，心里很难受，忍不住掉了泪。
女儿从小心思就细腻，很快察觉出了她的情绪，为了让她开心，撒着娇跟她说想吃妈妈亲手炸的藕夹和丸子。
果然女儿的话转移了沈玉珠的注意力，她用手点了点女儿的头，说你真是个小馋猫，在你婆家也这样？多没规矩。
04
女儿挽着她的胳膊说，你呀，想太多了，我婆婆待我可好了，还有你那个傻女婿，也处处护着我，谁敢为难我？
说到这里，沈玉珠心里更酸了，女儿嫁出去在婆婆家都没受一点委屈，怎么回了娘家反而要看别人的脸色呢？
为了掩饰自己的落寞，她故意白了女儿一眼：哼，你这张嘴可别瞎说，我那女婿可不傻，人家聪明着呢！
“好好好，我傻行了吧，傻人有傻福，遇到那么好的婆婆和老公，妈，你是不是也高兴得整宿睡不着觉呀？”
“你这傻闺女，越说越离谱了，嫁出去几天被带坏了吧？”沈玉珠向来跟女儿像姐妹朋友一样相处，所以时不时也喜欢开开玩笑。
果然女儿听了她的话笑得前仰后合，母女两个好久没这么开心了。
正当两个人沉浸在久违的欢声笑语中时，冷不丁儿媳妇站在了她们面前，她们嘴里的笑立刻不由自主地僵在了脸上。
三个人对峙着越来越尴尬，还是沈玉珠开口圆了场：“敏敏（儿媳妇的名字）呀，我们正商量着做藕夹和丸子呢，咱娘仨今天好好吃一顿！”
“是呀，妈炸丸子的手艺可好了，你们等着，我下楼去买菜……”女儿话没说完就一溜烟跑了出去。
女儿一直都是这样，每次回娘家只要有花钱的地方，总是抢着买单，拦都拦不住。
“妈，你也说说大姑姐，老这么回娘家多打扰呀，她想吃什么不会让她婆婆给她做？没见过这么不孝顺的女儿……”儿媳妇看着女儿走远，竟然拉着沈玉珠说起了嘴。
05
沈玉珠没接儿媳的话，心里不开心地嘀咕着：哼，瞎说，我女儿是最孝顺的孩子。
女儿把菜和肉买回来，就手脚麻利地去了厨房，沈玉珠也跟了进去，儿媳妇哼了一声，又回了卧室。
经过母女一个中午的忙碌，炸了满满两大盆。女儿还烧了一个丸子汤，看起来色香味俱全。
谁料想儿媳妇只喝了一口，就跑到卫生间吐了起来，回来后就把碗推到一边，拿着手机给自己点了个外卖。
外卖送到时，沈玉珠母女两个面面相觑，香酥的藕夹嚼在嘴里也瞬间没了滋味。
女儿在极度压抑中吃完了饭，抢着去厨房帮忙洗碗刷锅，收拾干净后就准备告辞了。
沈玉珠本想留女儿住一晚，娘俩好好说说知心话，可又看看儿媳妇那张阴云密布的脸，只好咽下了要说的话。
藕夹和丸子炸得太多了，沈玉珠找了个干净的袋子，想让女儿拿上一些。
还没开始动手装呢，儿媳妇就发话了：“姐，你吃饱了还要往自己家兜呢？听说姐夫的工作不错，还吃不饱饭吗？”
女儿眼睛里蒙上了雾气，委屈得几乎就要哭了，可是又倔强地不肯让眼泪滑出来。她就是太懂事，她怕哭出来妈妈会担心，所以宁愿自己忍得面部扭曲也不愿露怯。
她用尽所有力气给沈玉珠挤了个笑容，说不用给我装了，没多少，你们慢慢吃吧，我过段时间再来看你……
06
女儿走后，沈玉珠看着满满两大筐食物，眼前浮现出女儿的临走时皱巴巴的脸，心里苦涩得像是吃了黄连。
她失魂落魄地过了两天，才想起这两筐食材忘记放在冰箱里了，这么热的天，肯定要发霉的。
果然她去看的时候，藕夹和丸子上都长上了密密麻麻的白色霉菌。她叹了口气，心里不由得埋怨起了儿媳妇，这两筐食材就在餐桌上放着，难道你看见了不能顺手帮忙往冰箱放一下？
就在沈玉珠抱着那些发霉的东西掉泪时，儿媳妇跟她说了个好消息：她怀孕了，沈玉珠要做奶奶了……
说实话，这个好消息沈玉珠盼望很久了，可是真实来临时，她却发现自己开心不起来了！
但她还是装作无比惊喜的样子，拉着儿媳妇嘘寒问暖了半天。
晚上，她给女儿打了电话：“女儿呀，你别难过，敏敏那天吐是因为怀孕了，估计情绪不稳定，不是针对你，你别心里难受呀……”
女儿电话里嗯嗯了几下，就挂了。
沈玉珠拿着手机，想着以往母女两个通话起来总有说不完的话，这次这么敷衍，可能真的是伤心了吧。
儿媳妇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女儿虽然再也没有上过一次门，可也三五不时给她寄些东西。
她心里知道，女儿还那个贴心的小棉袄，从来没变过。
07
儿媳妇六个月的时候，给沈玉珠下了最后通牒，让她把女儿锁着的那间房腾出来，到时候收拾一下做婴儿房。
其实想想，儿媳妇忧虑的也没错呀，孩子眼看就要出生，水浇豆芽般长大，到时候是该有一间自己的卧室的。
沈玉珠犹豫再三，终于用锤子砸开了女儿卧室的门锁。她没有告知女儿，但她知道自己那个懂事的女儿一定不会阻止的。
不知不觉她的老花镜上的雾气越来越厚，她把脸贴在全家福的镜框上，拿出手机给女儿打了个电话。
女儿听说后意外地很高兴，她说，妈，你早该这么做了。弟弟成了家，我也成了家，我们该保持点分寸的。
沈玉珠泣不成声：“女儿，都怪妈，我没保住你的房间。当年你出嫁时，你知道我多么担心，我怕女婿欺负你，怕你婆婆为难你，怕你融不进那个家庭里。所以，我这个当妈的难免要想着给你留一条后路。
还好你嫁的人家不错，我就放心了，这个房间，我只能帮你保留到现在了，你会怪妈妈吗？”
“不不不，妈妈，你为我做的够多了，我为什么会这么幸福，那是因为从小你和爸爸给了我足够多的爱，所以我什么都不怕。
妈妈，等我有钱了，我再给你买个小房子，到时候咱们娘俩时不时还能聚一聚，晚上我们还睡一张床，聊它个三天三夜，把这些年欠的都补出来……”女儿又恢复了往日的话痨模式。
沈玉珠被逗得破涕为笑，但也十分严肃地说了一段话：“女儿，你的心意是好的，但妈真的不用了。妈不要你给我买房，也不要你给我拿钱，不要你婆家误会你是个扶弟魔，更不要你被婆家看不起……
妈什么都不要，妈只要你一辈子健康快乐，其他的妈什么都不求了……”
08
这次又换女儿哭了，她说，妈，你这么说太煽情了，我要哭死了！
‘呸呸呸’你这丫头，怎么口无遮拦的，动不动就死呀死的，这话妈可不爱听，我还希望我的小棉袄长命百岁呢！
经过一番捯饬，儿媳妇如愿收获了一间儿童房，脸上总算缓和了些，又开始妈长妈短地喊她了。
沈玉珠某天晚上把儿子叫到身边，语重心长地说：“儿子，有些话我本想烂到肚子里，可你是我儿子，我必须要说。年轻人须得有冲劲，你看你身边多少同龄人靠着自己买房了，你还不加把劲？”
儿子点点头说，妈，你还不相信你儿子？我可不是那躺平啃老的人，放心吧，家里这些矛盾我心里都懂。实不相瞒，我手里这个项目完成后，差不多就能挣到一个首付了，有压力才有动力嘛。
还有，我姐永远是我姐，你爱她，我也爱她。
沈玉珠点点头，儿子知道上进就好。
有些矛盾注定是无解的，比如姑嫂，比如婆媳，或许只有分开住才能化解。
也许某一天，她完成了家庭赋予她的责任，儿子也重新买房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
也许，也许，她和女儿还有无牵无挂彻夜长谈的那一天呢。
虽然渺茫，可是她仍然期待着，她知道，女儿一定比她更期待……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