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二十年之那年月正圆
白露将至,母亲河已渐渐收敛了她的天性,白茫茫一片的河床已经萎缩变成了一根羊肠子。岸边的水鸟也淡去了身影。唯余的几只可能也只是短时的打尖歇脚,补充几口粮草,也匆匆去向了南方。河床的沙底东一片,西一片显露了出来。淤柴囤积在沙包边上,真像给它扎了一个小围脖,憨憨的可爱。夏日茂密的水草已被秋风稀疏了许多。染黄的身材依然倔强,但早已瑟瑟发抖,还努力支撑着,遮挽着秋日的余温。几条小鱼跃出水面,探听着秋日的消息,是驻守还是洄游,矛盾却总是挥之不去。
老哈河河岸向北,一望无际的稻田铺平了大地,抹平了田埂。满眼没有第二种颜色。虽是只一种黄,却也深浅不同。一条一框品种的差异把这金黄的壮锦分成了千丝万缕,让人并没有茫茫的感觉。低垂的稻穗,籽粒饱满,好像正等待着农民享受丰收的喜悦。
傍晚,夕阳和圆月同时悬挂在天空,一红一白的遥相呼应,让人也产生了错觉。出什么事了吗?这时,正是人们饭后品谈今年收成的时候。散步相遇的人们也都互相礼节性的问一下:“你们今年的稻子长的咋样?又丰收了吧!到时可得买‘丰收饼’啊!”这得解释一下,家乡人口中的“丰收饼”一般就是八月中秋的月饼。因为每到中秋国庆,也是家乡人秋收的季节。丰收了买点月饼作为庆贺也正应景。
那年我还在上小学,每年学校都放农忙假,老师学生家里也都有地,学校就根据农时,多则十日,少则一周地放几天农忙假。这假期解决了一大部分人的燃眉之急。对于我们小孩子来说,也别说能替大人干多少活,不捣乱也就谢天谢地了。但我那时已经真正参与到秋收当中了。爸爸给我准备了一把稍小一点的镰刀,刀把包上布条,防止磨手。虽然心中略有抵触,但看见父母的辛劳,总还是于心不忍,也就顺从地加入到了秋收的行列。
村里的人们都是急性子。秋收时节就更着急了。苏木几次下发通知,规定好各村开镰的日子。可人们总是有些等不及,好像要往回抢庄稼一样。终于等到合法的开镰日子。你看吧,全村老少,举家出动,拿着镰刀,带着水桶,大多还带一个小提兜,里边一般都有些月饼和自家树上结的苹果和“二号”等水果。这几年不比刚分田单干的那些年。干活累了,总也得歇歇打打尖,可不能太苦了自己,更何况秋收队伍中还有些像我这样的半大小子。为了让我们这样的安心干活,后勤保障也是关键的环节。
看吧!天刚蒙蒙亮,你刚起床,推门抬头向下坎儿稻田一望,哎呀!东南方向的几条地稻子咋都倒下了呢?莫非招了贼?哈哈!你们都猜错了,是有几家人家利用中秋的大好月光,半夜起来收割稻子。你还在梦中,人家已经割了很长一块水稻了。这简直就是往回抢。其实,根本没人偷。但我们也要理解庄稼人颗粒归仓的心情嘛!
多年后,都不禁让人想起当时的画面:一轮圆圆的明月高挂在天空。因为月太亮,所以没有几颗星,只有几颗银钉缀在灰蓝的天幕上。微风吹拂下,几个黑影正在大好月光下忙碌,弯腰、挥镰,身后是一个个放倒的整齐的稻捆子。谁都不说话,只能听到镰刀的刷刷声,偶有人直起腰,把镰刀夹在腋下,双手三下五除二打好一个“稻腰子”(捆稻个子用的)转身平放在地上。又抓起镰刀,“唰—唰—唰—”地向前割着……我想,在这个月夜里,不止一处,正展示着这个画面勤劳的人们啊!不过这月夜里并不都上演的阳春白雪。忙乱中,就有一家人因为没看清,把别人家的稻子地收割了好大一块。当太阳从东方升起人们都开始上工干活时才发现,这一宿可全“助人为乐”了。这也不算啥,就当帮工了吗!收拾起行头,回自己家地里,从头再干!用一句俗话可以概括:贪黑儿遇到起早儿得了。只是这其中倒也有些小插曲儿。
太阳已升三竿,忙碌的人也有些乏累了,不时有家里的男人吆喝:“歇歇吧,吃个月饼打打尖,磨磨刀,一会干起来更快……”大伙儿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围拢在一起,盘坐在大大的稻个子上,接过月饼水果,津津有味的吃起来,脸上洋溢着丰收的幸福,像我们这些半大小子,早就撑不住了。月饼水果一起造,完事了还不忘抱着水桶喝一阵水。倒在稻个子上,一仰头,发现那圆月仍旧挂在西南的天上,只是浅浅的看不清楚。哎—-终于可以放松一下了。但这样的后果是再开工干活时,却再也猫不下腰了。因为刚才的一顿造,吃得过饱,干活时月饼却直往嗓子眼儿涌。说这些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家虽没有像别人家那样月色收割,却也得起早贪黑,中午回家吃口饭就得上山干活。刚开始的两天我尚可坚持,后来就腰酸背痛腿抽筋了,全身上下哪都不自在。可上午收工回家,爸爸就拿来磨石和小板凳,靠坐在门槛上把几个人的镰刀都重新一把把磨快。妈妈还得忙前忙后做饭。我早就张倒在西屋炕沿,酣睡不醒。刚觉得睡着又已被妈妈叫起吃饭。现在想起来那时自己还能偷懒休息,而父母都在那儿默默地坚持。
两三天过去,风吹的稻浪再也不起伏了,下坎的稻地绝大多数都收割完毕。月亮依然高挂在天空,天公作美,好像也在眷顾这辛苦的人们似的,无风无雨。放倒的稻捆一排排整齐摆放,好像谁用线绳排过一样。秋后的蝗虫蹦跳着在稻捆上忙不迭的吮吸最后的甘露,蛐蛐儿只好叫了最后几声,匆匆地藏了起来。这月夜真静了。
现在城里的中秋节可不比一般,所有人都忙着购物,做好吃的。遥想那时的家乡,劳动过中秋。田埂上围坐吃一块月饼也就算过节了。谁也没有精力和财力放假休闲过节。但那时却又感到无比充实的。今天物资极大丰富了,却总提不起节日的气氛。年龄作怪?还是物是人非? 我总怀念当年的月圆节日。爸爸通常是买2斤月饼,月饼没有今天的华丽的包装。四个一斤,用毛头纸包皮,纸绳十字插花打捆。油很快渗到纸的外边,看看就叫人眼馋。每年节前第一件事都是我抱着一斤月饼,小心翼翼地送去爷爷奶奶家。而剩下来的一斤才是我们全家享用。记得我更小的那年头,天刚暗下来,我心急火燎地等妈妈分发月饼,东西屋站不脚儿。一直等月上树梢头,妈妈还在忙劳动。我就栖身西屋门后,捏了嗓子大喊:“月饼呢——”一家人都笑了我这长声怪调儿。妈妈于是放下手中的活儿,解开线绳,一层层剥开毛头纸,分发月饼给我们哥仨儿。
月饼终于到手了,却不舍得吃。我盘腿坐在西屋炕上,皎洁的月光推开木窗,投射到灰暗的篾席上,画出了几个斜斜的亮框框。抬头望去,圆圆的月亮似乎离我更近了,月宫里的嫦娥和桂树依稀可辨起来,我却仍在尽力的寻找那玉兔的所在,直到眼睛痛了,也一无所获。我双手捏了月饼,总不忍下第一口。用鼻子闻了又闻,眼见要把月饼的香气吸尽,才肯一小口一小口地啃月饼的一周花纹的皮。却也不舍得吃一口五仁的月饼馅。因为我总想把最好吃的留到最后……那月饼可圆可香呢!我的口水又下来了。
那年月正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