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生不如死
一室寂静，僵持了许久，只有暖炉内的柴火偶作“噼啪”声。
“暮夫人。”盛怒后的夜龙心恢复了一贯的冷静，“请转告辽颖王，三日后辽颖和西梁将有一场大战，我们能助他们一举击败西梁的军队，攻破边关，让他打消和亲这个念头。”
“你可有把握？”暮夕纳知道那一仗对两军都极其重要。
“我们只是一群山贼匪寇而已，我们也可以袖手旁观，辽颖和其它国家的联盟差不多都瓦解了，他们这一战是必死无疑的。”其实夜龙心没有任何把握，自己一人再是天下无敌，战场上是无法独挡天下的，虽然他的人手不多，但实力强劲，他看准了辽颖必需要他们的协助。
暮夕纳迟疑着，“现在也只能如此了。”她站起身，走到月牙儿身边，抚摸着她还未梳好的头发，“不要怪姑姑狠心，要怪只能怪当年西梁的残忍。”
月牙儿不言不语地看着镜子里日渐苍老的暮夕纳走出自己的房间，记忆里她的姑姑冷艳高贵，美丽又坚强，不知何时身上开始有了暮色之气，消瘦的肩膀似是再也扛不动沉重的负担。
等她走远，月牙儿的眼泪才决了堤地落下来。
夜龙心早就看见了她的伤口没有包扎，细细的红色无时无刻不扎痛他的眼睛。
他去医药箱里拿出准备好的冰水丝和药，特别特别慢地帮月牙儿包扎了起来，手竟然抖得厉害。
“龙心哥哥……”月牙儿扶住了夜龙心的双手，近在咫尺才看清他眼圈青黑，脸色也不好看，“如果你死了怎么办？”她纤柔的指尖拂过他一直紧锁的眉头，拂过他眼下的黑影，拂过他本该凉薄好看，现在却干裂苍白的嘴唇，“龙心哥哥，月牙儿舍不得你死。”
他的喉结涩涩地吞咽了一下，千言万语如鲠在喉。
“如果真的要去和亲，就让我去吧，我不要你战死沙场，宁可你陪我一起去辽颖……”月牙儿不忍心用夜龙心的命去换自己的下半生的苟且偷生。
“月牙儿……月牙儿……”夜龙心迷醉在了她泪水迷离的眼睛里，那是一片迷雾的沼泽，越是挣扎越陷得深。
他捧着她精巧的小脸，呵护在掌心里一点都不敢闪神，少看一眼都怕她会消散不见，“我的命是你的，你不让我死，我一定会活着回来。”他迅速地在月牙儿唇上印下一吻，不待她挣扎，已经退离。
这是一个和周允桀的吻全然不同的吻，霸道但丝毫不带情欲，炙热但也苍凉，微微泛着苦涩。
月牙儿的心生生被撕成两半，她无法想象，三日后这两个同一天吻她的男人各自为营，对战撕杀。他是昭王，应该不会亲自上前线的吧？如果上了呢？！他曾经说过，如果让他们两个再交一次手，一定会让她看看什么叫做两败俱伤……两败俱伤，她想都不敢想会是个什么样的局面。
“这几日我都不在你身边，好好照顾自己，开战前，没人敢来打扰你的，战事一结束我会立刻赶回来。”夜龙心匆匆交代完，想转身离去，衣袖被牢牢牵绊住。
他回头时，月牙儿在他面前抓住他衣袖，让他想起了很多年前，仇恨在他心里做困兽之斗时，他曾企图一人进京刺杀当时的西梁皇帝，月牙儿也是这样抓着他的衣袖，一句话也没说，他心里的那头野兽就此安静了下来，他知道他此生的羁绊就是她。
“怎么了？”他放下仓促，柔声问。
月牙儿多想和他说如果在战场上看到西梁的昭王能不能不和他交手，如果交手能不能手下留情不取他性命？可她不能说，她怎么能让为了自己舍命的夜龙心放敌人一条生路，如果他真的放了，周允桀又会不会不取他性命呢？
“一定要活着回来。”她努力把眼泪逼回眼眶，对夜龙心绽放笑容。
他收下她含着泪的笑，他知道她想说什么，却留下无所适从的月牙儿。
“木棉花啊木棉花，你还认不认得当日送他走的那条路？”月牙儿搂着木棉花的脖子，低低地问。
眼前一片白茫茫的飞雪，暮夫人，夜龙心还有夜铭月带着水云寨最强悍的八百骑兵离开已有两天了，眼看开战在即，辽颖王答应了他们的条件，若此战胜就绝不再提和亲一事，并且依然结盟对付西梁。
她绝不能让周允桀和夜龙心交手，要是不能求龙心哥哥放弃，就只有劝周允桀罢手了，她知道自己无法让这场战争停息，但她希望她可以说服周允桀不参战。
可以吗？月牙儿心里辗转反侧了两日这个问题，她凭什么劝阻周允桀不参战，凭什么？就凭他一句，”我只是我自己，西梁于我何干”吗？他毕竟是昭王，西梁皇帝的儿子。
“我能信他吗？”她看着木棉花玻璃珠子一眼的眼睛，清澈见底。
木棉花低下了高贵的脖子，俯首在月牙儿面前。
“你是要带我去找他？”月牙儿惊讶的在它身上感受到自己心底有的坚定。
是的，她相信周允桀，就像相信自己一样，“好，我们这就去找他。”
月牙儿裹紧了身上，鲜红色的斗篷，翻上木棉花的背脊，一头冲进了风雪中。寒风吹痛她薄嫩的脸颊，像要撕裂开口子似的痛，大雪迷了眼前的一切景物，早已分不清去路回程。
她坚定着木棉花会把她带到周允桀身边，她心里默念他的名字，支撑着不被风雪冻僵神智，直到看见了西梁营地的瞭望塔楼和旗帜，她才又冷又累，一头栽倒下了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