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二零零六年冬月二十是我三十岁生日，像往年一样，我买了菜带上孩子去了父母那里。父亲在家里生炉子准备熬骨头汤，他和母亲特意休息一天，我们一家人想好好聚上一天，以弥补平日里见面总是匆匆复匆匆的遗憾。
大家心情都挺好，女儿当时五岁，正欢快地到处跑，母亲时刻跟着她，我帮忙淘米洗菜。
突然我的手机响了，打开手机看来电显示是舅舅的，当时惊喜得说不出话来，心想难道舅舅也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我接通电话呵呵笑着说:“舅舅好啊，我今天跟妈妈他们在一起呢。”
舅舅嗯了一声后故意压低了声音说:“我问你个事啊。”
我明显感觉语气不对，便正色道:“您说吧。”
他说:“你是不是找你表哥借了钱？”
我回答“是。”
“你是不是借了三千？”他问。
我答:“是的。”
“你表姐是不是有一千块钱放你那里？”他问。
我答:“是的。”
他说:“你承认就好，我看你条件不好恐怕一时半会难以还上。我今天来拿有没有？”
这时我心情已很不好了，咬了咬牙说:“有！”
他说:“我今天来拿，你得保证有啊。”
我差点要哭了，对他说:“你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有！”
他说他马上来。
母亲大概听清楚了怎么回事，神情也瞬间变得凝重起来，安慰我道:“别着急，他来了我先帮你垫着，有了再还我。他个该死的，就怕我丫头还不上，今天来逼钱。沒办法，谁叫你欠他钱呢。”
与母亲说好，我没吃饭便带着女儿走了，因为不想看到舅舅，非常气恼他。
02
三千块钱是我五个月前住院做手术时表哥从外地给我打过来的，他知道我沒钱，老公一家又不待见我，特心疼我，再三想帮我。他打了三次电话后，我看他确实是真心想帮我便借了，也沒许诺还款日期。我明白舅舅是怕我的还款遥遥无期，着急不过。
走在回家的路上思绪纷乱，我不明白为什么我的所有苦痛都与冬天有关，就因为它是一个寒冷的季节，盛产冰霜雪雨？冬天不也有艳阳高照吗？
天空铺下来的雾还味散尽，太阳也显得清冷，雾白雾白的，风不太大，路旁的树冷得有些瑟瑟发抖，有几片黄叶零星地飘落。街上人声车声喧闹嘈杂一片，汽车，小车，公交车，自行车，行人，均是有缝就钻，谁也不想让谁，道路拥堵不堪，心情也随之变得异常烦燥。
好不容易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回到家里，心潮起伏难平，我无法接受舅舅审犯人似的语调和他唯恐钱跑的急切，不容商量，还毫无人情味，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我亲舅舅。
03
坐在家里的沙发上，我想一会儿站起来，走两步又坐下来想，实在有点难受，我拿起手机给表哥发了个信息——“今天是我生日，你父亲来讨债了，我可能会迟日子但不会迟钱，他来了，我父母会先还给他的，你放心”。
显然舅舅来表哥是不知道的，当时他就劝慰我别生气，又连忙打电话批评了他父亲，但这依然沒能阻止舅舅匆忙赶来的脚步。
那一夜，我辗转反侧，不曾安稳睡去。
我在郁闷中苦熬过了三十岁生日，第二天便迫不及待去问了母亲关于舅舅来的详情。
母亲说，舅舅来后，正好饭熟了，邀他一同坐下来吃饭。吃过饭后母亲把钱数给了他，说他也会挑日子来，我过个生日都没过好，舅舅呵呵笑了两下。
04
没多作停留，舅舅就去了离母亲住的地方一公里处的小车站坐车准备回家。坐上车后，他摸了摸袄子内靠胸口的口袋，那里装着刚刚讨来的一沓不算厚的钱，可是他伸进去的手僵在了那里，心里顿时打了一个寒颤，钱——沒——了！
他的心如鹿撞，浑身沁冷汗，被偷钱的感觉就像刀子不知什么时候在心上剜了一块肉，空落落的疼。
他无助地望了望车内的人，那些人毫无表情，他心里的惊涛骇浪无人感知。他起身冲下车，看每个行色匆匆的人都似乎是扒手，但他又不能肯定是哪一个。他无奈地开始往回走，眉棱棱的，喘着粗气，脸上憋得通红，胡子都气得一抖一抖的，鼻子使劲皱着，手还在不停地摸那个刚才还鼓鼓的口袋，腿也沒有刚才来时的那般硬实，仿佛嵌了些棉花，软踏软踏的。
他低着头往回走，眼晴使劲钉着脚下的一寸一寸地，他多么希望有奇迹出现啊——那把钱躺在那里，在风的抚摸下扇扇着向他招手说:“我在这里呢。”他拼命瞅着地，誓要看出钱来不可。眼看走到了母亲家，他脖子低得近乎僵硬，眼晴瞅得生疼，眉头拧得更紧了，脸上一副绝望的表情。
05
走近母亲的出租屋，一抬头，他看见母亲愤怒的眼神，他这般神情回来母亲已猜出了十之八九。他勉强挤出点笑容，脸色由红转黑了，双手握在一起不停地互相捏紧，艰难地嗫嚅着嘴说道:“借我五百块钱回家吧，回去好向你舅妈交待。”说话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几乎听不见。母亲虽气恼，但看他受到的这个打击也不小，便拿了钱给他说:“过分了吧。”他尴尬地笑笑，徐徐挪动着脚走了。
我听母亲说完后的第一反应是心里无限畅快，心想老天有眼，替我出了口恶气。但我仍然是恨他的，知道了亲戚也不是那么亲密的人，亲人之间的伤害远比旁人深得多。况且，我不是找他借的钱，他这样做有想过我的父母吗？
母亲平日里对表哥表姐都疼爱有加，每次见他们多少会给点买零食的钱或他们来我们家都是竭尽所能的招待，这个差别咋就那么大呢？
06
时隔两年，表姐难得回家过年，老早接了父母正月十五吃春饭，因几年前她俩口子吵架后，去我那住过几日，为感谢我也顺便接了我。
自舅舅上次走后我与父母都不曾与他联系，在表姐家碰面后我没有喊他但喊了舅妈，父母当时碍于情面是和他打了招呼的。
下午吃过饭后我们准备回家，舅舅硬是接父母去他家玩，我不同意，母亲给我讲好话，说盛情难却啊，所以我勉为其难地陪同他们去了，但不曾带去一星半点礼物。去时已天色渐晚，所以到得他家便洗洗歇下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我洗漱过后便站在他家楼房与烧火房中间的巷道里，望着禾场上逗闹的小狗正出神，舅舅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身边，用手轻拍了我一下，我收住眼疑惑地看着他，只见他手上捏着两张百元大钞，神情有些异样。
他说:“你来我也沒什么好招待的，这两百元给你去买点东西吃。”边说边往我口袋里塞。
我很意外，这可是破天荒的事。连忙推辞说:“我都沒给你们带礼物，已是错了，哪还好意思收钱。”
我推过去，他又塞，我又推，他再塞。我看他脸色变得严肃起来，有些生气的感觉。他忽然正色道:“这个钱你不接，就是嫌少!”这让我感觉到是非接不可了，只得用双手接住了。
我是绝对不能收这个钱的，那样我会良心不安。我突然灵机一动，转身把钱塞进了正在厨房做饭的舅妈口袋里，舅妈显然是知道舅舅给我钱的事，便不再推辞地说道你这孩子。
07
我似乎领会到了他们的心意，心里为舅舅筑起的一堵坚冰之墙刹那间轰然倒塌，有了那么一丝愧疚。忽然觉得他不过是怕他孩子的钱打了水漂，牺牲自己的老脸罢了。表哥怎么也不好意思开口讨要的，他便打了头阵。不管怎样，表哥当时的那份真心难能可贵啊。
看着他佝偻的身子，不太灵便的脚步，特别是那满头华发，比父母还要苍老的样子，我便一切又都释然了，那一刻，我感到原谅比恨要让人轻松得多。
08
第二年春节我买了烟酒、水果，带着孩子去给他拜年了，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他高兴得塞给我孩子两百元钱，几番推辞之后我便收下了，因为我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他是真心的。
那个小插曲可能让他心里曾有过一丝悔悟，感激他让我接收到他歉疚的信息，感受到亲情的厚重足以掩盖昔日的凉薄。毕竟，亲情焉在呀！
365极限挑战日更营第22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