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血气方刚,率性而为,无拘无束;他慈悲为怀,舍己人,不图回报。他因四处闹事成为吃斋念佛和尚们眼中的强盗,却和参禅悟道的长老心心相印,又因行侠仗义成为四处为恶强盗们眼中的佛徒,却不能见容于芸芸俗僧之中。他顶天立地,轰轰烈烈而来,安安静静而去,注定毕生孤独。
他,就是我们熟知的梁山好汉花和尚——鲁智深。
先前从未将《水浒传》通读,只是看过小部分的影视片段,加之听闻他人谈起,对里面的情节有些许熟知,每当人们谈起,必会说梁山108位好汉,顿时多为慷慨激昂,义愤填膺。对于鲁智深,我也只是寥寥知其广为流传的亦真亦假的传奇故事而已,例如什么倒拔垂杨柳,什么野猪林救林冲,还有就是常醉酒闹事什么的。
而今细细读来,顿觉自己对他的了解有失偏颇,甚至有些误解。他的出场在十二位好汉之前,始于小说的第三回,终于小说九十九回,可谓贯穿全书,令人印象深刻。书中常见他走进酒馆,“给洒家拿酒来!”的大喝,这也足见他的血气方刚,率性而为。
他的出场以及他的一切行动目的全在于“玉宇澄清万里埃”,毫无一己之念,毫无损人利己之心。
为了搭救素昧平生的金家父女,他见义勇为,最后却逼不得已弃官出逃,皈依佛门;为了营救命悬一线的兄弟林冲,这位寄人篱下的僧人连基本的佛寺庇护都失去了,孑然一身地在江湖上颠沛流离;为了援助受官军围剿的李忠、周通,这位名满江湖的带头大哥冒着全军覆没的危险殊死搏斗,并向不熟知也不尊敬的宋江俯首称臣请求援助;他甚至在听闻史进见义勇为而被太守收押后,孤身一人入府行刺劫狱,他可曾想到自己还是一名被通缉的朝廷罪犯?
他没有。在他的心中,伸张正义,见义勇为,扶弱济贫,置生死于度外早已是一条不容更改的为人处事准则。他无利欲,无权欲,不虚荣,洒脱自在,何处都可安之若素,只为求得一心安宁而已。
在梁山之时,宋江一心谋划并倡导招安,他在持反对意见的人中却可以站出来表达自己的强烈不满:“只今满朝文武,俱是奸邪,蒙蔽圣聪,就比俺的直裰染做皂了,洗杀怎得干净,招安不济事!便拜辞罢,明日一个个各去寻趁罢。”经历了打打杀杀,他早已看透了朝廷不愿招安,可这当头棒喝却未能打醒梦中人,执意为之的宋江还是义无反顾地将梁山引上了一条通向深渊的不归路。
鲁智深懂友情,却不四处结交。智深交友,不求显达,不思实力,只为义气相投,相见恨晚,他便可仗义且有担当。
正所谓“无情未必真豪杰”,鲁智深未有男女之爱,却有对女性的温情。保护被逼亲的刘家小姐,出手制服周通;在瓦罐寺和史进一起铲除为非作歹、欺凌妇女的崔道成、丘小乙;保护林家娘子,免受高衙内欺负,久不见还忧虑其安危,正印证他“杀人须见血,救人须救彻”的为人性情。
行侠仗义杀死恶霸镇关西,躲避朝廷追捕不得已做僧掩饰身份的他,却不曾老实、认真地念过一天经,整日打打杀杀,醉酒惹事也是常有,还不经意间生擒了方腊。然而智真长老曾经这样设定他:“此人上应天星,心地刚直。虽然时下凶顽,命中驳杂,久后却得清静,正果非凡。”可见智真长老对他的看重和认同,而鲁智深也用自己的行动来展现并阐释他心中的为僧之道。
所谓佛家真谛,唯空而已。“见一切人及非人,恶之与善,恶法善法,尽皆不舍,不可染著,犹如虚空,名之为大。”鲁智深就是这样一个旷达包容,参透真空之人。
然而世间之大,容得下成千上万罪行累累的恶棍,但也很小,容不下一个惩恶扬善,宽恕他人的鲁智深,这个心容万物的孤独者不得不最后回到佛祖的怀抱之中。
社会中旷日持久的黑暗,单凭鲁智深一人,一己之力如何扭转?所以最终也只是一场悲剧罢了。即使他惩治了一个恶霸,救下了一个金翠莲,却还会有另一个,千千万万个恶霸,以及另一个,千千万万个金翠莲;即使他不伤弱民,伸张正义,却还是会有一个个怕强欺弱,不讲道理的野蛮之人,使弱者深陷于痛苦之中;即使他不慕名利,心系他人,却仍有千千万万个为权势不择手段,自私自利之人。
于是他看透了,心已成灰,只图寻个净处,安身立命。
在宋江邀请他返朝受赏之时,才有他“都不要,要多也无用,只得个囫囵尸首,便是强了”的无奈之语言。最终只留下“既然死乃唤作圆寂,洒家今已必当圆寂,烦与俺烧桶汤来,洒家沐浴”的无尽悲凉。
纵观鲁智深的一生,皆可一“容”字概括,“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尽管尔虞我诈的官场不属于他,钳制人性的佛寺不属于他,凭暴力说话的梁山不属于他,但是渡人先自渡,他无愧于自己,无愧于他人,他选择用安然离去的方式对生命做最好的回答。
在我看来,他虽未真正身在佛门,但佛自在心中,佛又怎会恼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