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杂记(1):母亲

文/水湄青萍

9月,盛夏的酷热终于过去,凉风吹散了窗外的蝉鸣声。上学的娃们也即将迎来人生新阶段的伊始。这个时候的心情,总是担忧中掺杂着兴奋,对未来满是期许和憧憬。

就连我们这些毕业多年的人,也要装模作样地在朋友圈里发一些无关痛痒的鸡汤话语,以慰藉这逝去大半、还剩下三分之一的2017年。

话虽如此,老姐家两个3岁的妞儿估计不会同意她们小姨的这番论断,因为她们一点儿也不想上幼儿园,为此不知哭了多少次鼻子。

而且,因为老姐和姐夫平时要上班,两妞大半的假期是在托儿班度过的。所以,老姐8月底带着俩娃回了一趟遂昌老家,算是为她们勉强补上一个假期。

恰好这段日子我赋闲在家,便跟着一道回了。

01

每次回家,最忙的总是母亲。

我甚至能想象她在我们走进家门之前,就开始忙着铺床,擦洗洗漱台,准备牙刷、拖鞋、毛巾等楼上楼下来回奔波的样子。

一切也正如我料想的那样,一进门,就见客厅的茶几上摆满了水果;电视柜上是刚做好不久的一大盆甜米酒,紧挨着盆的是两个大塑料瓶。“老妈,肯定是让我们走时带回家的”,老姐笑道。

不一会儿,母亲便提着菜篮子回来了。篮子里是她刚从后山地里摘下的豇豆。

在家的每个晚上,母亲几乎都要问我,“明天早上想吃什么?”,或是白天看似漫不经心的一句“今天晚上想吃什么?”。

很多时候,我们总说不用特别准备,随便烧点什么。但餐桌上的骨头汤、盐焗鸡、炖鹅肉,证明“随便”两字在母亲那里总是不那么容易做到的。

她像村子里大多数家庭主妇一样,每天起得很早,以前是为了趁着阴凉在地里多干点儿活,现在虽说没了地,母亲却并未因此得闲,似乎总有做不完的家务活。

以前,我不明白母亲为什么总是闲不下来,自己成家后,才算慢慢明白了。我看到的是母亲摆在桌子上的三菜一汤,看不到的是她上后山摘菜、洗菜,切菜、烧菜、收拾碗筷、擦桌子、洗碗筷一系列琐碎的过程。

这一切,只有当自己在闷热的厨房里烧菜烧得汗如雨下(夏天烧菜确实如此),第一次弄山药时手臂上奇痒难耐,面对洗碗槽里横七竖八、沾满油渍的碗筷而心生厌倦时,才能真切体会到一个家庭主妇的不易、一个母亲的不易。

我的母亲,她是如何熬过这年年月月日日的?在她初为人妻的那几年,母亲是否也如我这般不情愿?

母亲在给两妞缝衣服口袋

02

作为二女儿,我是家里三个女人当中家务活做得最少的。读书那会儿,一放学回家,我常常扔下书包就没了人影,一溜烟儿就跑到外面逍遥快活去了。留下老姐一人,收谷子、烧菜、做饭。

老姐为此愤愤不平:“为什么妹妹就不用干活?”

“妹妹比你小嘛,姐姐要让着妹妹”

“比我小!比我小!永远都比我小!”

据说这是老姐和母亲间的经典对话。

当然,我是后来才知道老姐对我儿时“缺根筋”、贪玩的不满情绪的。所以,长大后我开始“良心发现”,在家时偶尔会跟着母亲一起去溪边洗衣服。

除了村子里的单身汉,洗衣服毫无例外是女人的活。几乎每个女人身边都堆着小山高的脏衣服。

村里虽说在小溪的两边筑了专门用来洗衣服的水泥台面,但因为台面只到一般人膝盖高,女人们要么在台面上蹲着洗,要么站在水里弯着腰洗,总是不那么舒服。

洗完一家子大大小小、男男女女的衣服,其实并不轻松。更何况家里男人在地里干活时粘在裤腿上的泥巴、渗进衣服里的汗渍,不费力用洗衣棒捶打几下,是休想洗干净的。每每洗完站起来,腰都酸得直不起来,得扶着旁边的桥栏柱缓缓劲儿。

我虽说是帮母亲分担家务,但每回她总是在一大堆衣服中抽出袜子、内裤、毛巾之类小件的衣物丢给我洗。在她眼里,我大概一直是长不大的小孩。

在很多人眼里,女人干的家务活,和男人们在外赚钱相比,总是微不足道的。这也给了男人们包括女人自己贬低“家庭主妇”这四个字的理由。

不得不承认的是,自以为受过高等教育的我,曾经也觉得做家庭主妇是低人一等、没有什么价值的。

我甚至觉得家庭主妇就像英国维多利亚时代默默干完一切家务活的仆人。不同的是,仆人们为了工钱,不得不默默忍受一切脏活累活,而很多母亲为了子女,却是心甘情愿地做着这一切。

也许,大多数母亲都是这样为了家默默付出,但这并不是女人理所应当做的。在现在社会的新型家庭中,男女既然都外出上班赚钱,那么就有必要共同分担家务。

03

小时候,没人觉得我像一个女孩子。我不以为然,而且以能做男孩子能做的事情为荣。学着他们偷抽过烟,结果被呛得满脸通红、恶心犯呕。领着一帮人去村子外面的谷场,和外村人打群架,还以为自己是英雄豪杰,豪气冲天。

长大后,每当我和朋友说起自己儿时的事,她们总是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啊,没想到,绝对没想要你现在这么文艺淑女,小时候竟然……”。

我没有告诉朋友的是,这么做,是为了让我的父母知道:男孩子能做的事情,女孩子也一样能做!因为我不想每次干农活时,都听父亲念叨:“还是男孩子好”;不想他在自家兄弟面前丢了面子,活得憋气。

只是,我显然用错了方式,非但没有为他争口气,反而徒增笑话。我曾经怨恨他们重男轻女,我更恨自己为何不是男儿身。

关于男女在社会家庭中所扮演的角色,我们从小到大耳濡目染,早已内化为自我的一部分。正因为如此,我们很少质疑其本身的合理与否。所以,我也渐渐理解了父母,他们生于斯长于斯,想要跳出周遭环境的影响,很难。

不知道是不是儿时这个情结作祟,我在大学、研究生的毕业论文都是关于两性的。慢慢的,我明白所谓的男女平等,并不是男女都做一样的事。平等是建立在男女“不同”的身体性别特点之上,而不分区别的一视同仁,才是不平等、不尊重。

很多人会愤世嫉俗地认为不平等只是针对女性,其实男性也可能深受其害。女性在承担养育子女、操持家务等责任的同时,男性也要一肩挑起社会家庭放在他身上的重担。

两性只是基于各自的优势特点,完成不同的社会分工。男性无需仗着自己赚钱养家,就觉得妻子呆在家里做饭、带孩子是一件轻松的事,而女性也不要认为男人赚钱养家是理所当然,自己可以依傍男人做米虫。

让自己保留可以随时离开任何人的独立能力,我想这点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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