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北京城像一只蜇伏着的巨大的穷奇兽。沉默的街灯冷眼瞧着夜行的车灯南北东西的滑过，从不猜测午夜的奔赴。我在宣武医院病房的窗口看着它们闪烁，就像我旁边柜子上监护仪的灯一样明明灭灭的闪动，那些闪动的冰冷的数字是我宝贝的体温，血压和心跳。它们时不时会＂嘀＂的一声发出警告，恶梦一样的心惊肉跳。宝贝的病床靠窗，她安静的躺着，发出均匀的让人心安的呼吸。早上那场生死较量的手术和下午生不如死的呕吐和疼痛都已经过去了，被战胜了。她睡前最后一次呕吐，半张脸和头发沾着污物，抱着我的手臂昏睡过去，我把手轻轻的抽出来，用湿巾细细的给她擦拭，她的小脸儿惨白如雪。这小小的身体还要承受多少的磨躏啊，我的心碎成一地，捡也捡不起来。
我的微信步数里显示今天我走了9482步。那是我在手术室门口心惊胆战的9千多岁，每一步都如赴汤蹈火。近4小时的手术，我抱着手臂在手术室门口的走道里来来回回，脚上如绑着刀尖，每一步都踩在心上，9482刀，刀刀见血。当宝贝被平安推出来的时候，我跑上去呼唤她，身后有什么东西倒在了血泊里，你看，她还有瞑目的笑意！
有电话打进来，是大女儿打来问妹妹好一些没有，我告诉她好些了已经睡着了，要她别担心也快睡觉。一来一去短短两句话，却像细碎的光被捕捉到挂在了天上，就是今晚的星星吧。大女儿刚刚高考完，考之前她就信誓旦旦的宣告她的108条青春践言，去旅行去野营去蹦迪…每一条都青春四溢。可考完的第二天，她却笑盈盈的收拾行李来疫情下的北京陪妹妹赴生死之旅。这就是 同气连枝血脉相连吧！前不久她刚过完18岁的生日，她发的朋友圈里一袭长裙青春洋溢她写着：凡此过往，皆为序章。宝贝，你的序章是妈妈整个的半生。我想说，能用半生为你写序，妈妈甘之如饴！
我常常半夜起来照镜子，我想在最深的黑暗里看清楚我的肩膀上到底趴着什么压得我喘不过气，今天在宣武医院的窗玻璃上，不知是什么的影子打在我的影子上，真像一条毒蛇的头吐着信子趴在我的肩上，我终于看清楚了那夜夜咬噬我的东西。记得手术前一晚宝贝给我看了一张平板上的图片，那是一个恬静女子的背影，抱着一本书在一大片向日葵园里染曛。我想，我的宝贝一定想要的是一个这样的妈妈，而不是一个背着一条毒蛇，夜夜起身在灵魂的园子里栽种荆棘的我吧。我在这守护的深夜，默默的把微信头像换成了这幅图片。
医生说第二次手术很成功，但还有部分残余血管，一个月后还要再开颅切除，我的心脏当时就被捣烂成了血浆，却也在这团血肉糢糊里升起了狠戾的勇气和斗志：战胜它。我的宝贝一定能战胜它，就像前三次的战斗一样化险为夷，平平安安 ！夜色再凉薄，曙光依然会如期而至。第一缕晨光照在宝贝的脸上她眉头微蹙，我轻轻的伸出手指抚上去，一下一下为她展眉，心中有万般怜爱。旁边病床上的老奶奶翻了个身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呻吟。在这微凉微亮的晨光里，我想，如果我的宝贝也能在她满头白发的时候，哪怕躺在病床上也能在某个清晨发出这样的一声呻吟，那我的在天之灵该是有多么的欣慰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