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字 :李砍柴 图片:网络】
李洋在他的电影评论集——《目光的伦理》里说:写作的花样虽然多,最难的还是诚恳。为了诚恳,所以要简单,直接。
其实,拍电影何尝不是。
之所以推荐郝杰的《光棍儿》(另一部《美姐》也特别值得推荐,不在本文讨论范围之列,不多赘述),不是因为他在国外拿了多少奖,而是因为这部电影的诚恳,之所以不推荐他去年的《我的青春期》,是因为他想玩的花样太多。
《光棍儿》的主角就已经足够“郝杰”了:这部的电影的主角是张家口市万全县顾家沟的四个老光棍:老杨、梁大头、顾林、六软。这部电影的内容也同样足够“郝杰”:站在舞台中央的是中国四个再普通不过的农村老光棍儿,他们坦然地呈现他们的性生活和性苦闷,舞台背后的两块幕布,一块是空间:去掉了滤镜的乡村图景,它有别于文人墨客所描述的诗酒田园;一块是时间:它具有时代的印记,但同时也避开了所有的宏大叙事。
很多人评价郝杰这部片子:“生猛”。但在我看来,他更像是一个揭开盖子的人。去年春节的时候,一个媒体记者描述了他眼中真实的乡村:偷窃、淫乱、愚昧,一时间舆论大哗,连新华社都发文驳斥这种给乡村抹黑的行为。——我们依旧习惯于把人隐到幕后,把标语移到舞台。
这个世界,美或者丑都是人主观的印象。郝杰剔除掉情感因素,对于存在或者曾经的存在的真实,“存在即合理”,他不做刻意地回避、拔高或者美化,更不做任何道德判断、价值引导,他只是在呈现,简单、直接,如同上帝视角。
很多人的电影是根据剧本找演员。但郝杰的剧本却是因为不同的人,来设置不同的角色,《光棍儿》里的所有的演员,都是当地的村民本色出演。“实际上更多会跟他们靠拢,一旦选定这个人,这个剧本就不重要了,因为他不能演别人,只能是自己。他们本来不是演员,也不存在表演,我给他们营造一个极大松弛的环境,让他们在里面能够做自己,随着他们性子演。”
这使得这一部电影,至始至终都真实得如同身临其境。如果说有些电影是刻意去接地气,他的电影更像是从地里长出来的。
真、善、美这三个字,排在第一的“真”是“善”与“美”的前提,失去了“真”的“善”就成为了“伪善”,失去了“真”的美就使得如今“蛇精脸”充斥荧屏。
夕阳下,四个老光棍聚在村头闲聊,互相拿对方的光棍史打趣,四个人的背景随之浮出水面。
1966年,梁大头在与女社员调情,结果付出了一只手的代价,与他调情的女社员最终成为他人妇,他只能沦为地下情人。
1945年,顾林试图占小姨子的便宜,被老婆发现,老婆离开了他。
12岁的时候,六软的父母张罗着为他迎娶童养媳,他拒不同房,打了一辈子光棍,村里为数不多的老人才知道他是同性恋。
羊倌老杨与二丫私定终身,怀上了孩子,二丫头的父母不希望二丫头嫁给一个穷鬼,逼着他带着二丫头打掉了他们的孩子,并将二丫头许配给别人。之后的三十年,老杨和二丫头一直维系着地下情,并把收入送给后者补习考大学的儿子。
二丫头背着村长丈夫,同时和多名光棍保持关系。
很多人瞠目结舌。这是民风淳朴的农村吗?
城市里有高度的文明,但同时,约炮、开房、小三也是真实存在。同样,在农村里生活过的人都知道,农村也是一个多面体。有民风淳朴、善良的一面,也有很多不为人知的一面,而更多的时候,它们互相交织、彼此咬合,共同构成农村的真实图景。
这正是郝杰试图去呈现的世界:多面的立体的的人在舞台的中央,其他的都只是背景。
很多张家口当地的人都在骂郝杰,说他败坏当地形象,甚至当地的父母官都大为光火。但是,谁也别想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去指责别人的生活。还是那句话:我们依旧习惯于把人隐到幕后,把标语移到舞台。所以我们从他们控制的舞台上看到的,永远都是无趣的、机械的、脸谱化的,我们看到的报纸,永远都在重复着同一套陈腔滥调,我们的电视,呈现的是同一副令人生厌的脸谱,我们被他们视作国家机器的一部分,而不是独立的个体。
贾樟柯最早的《小山回家》,以及之后的《小武》,都给我极大的震撼,原因很简单,也是他为观众呈现出了最粗粝的真实。郝杰与他一样,试图以上帝的视角,呈现真实的人,来对抗假大空的“表演”,但同时又有很多喜剧的元素在里边,有趣。这也是郝杰最值得期待的地方。
在接受媒体采访的时候,郝杰说,可能下一部电影就能赶上姜文。其实,赶不赶上姜文有什么关系呢?如果郝杰这两个字立起来了,或者超越了郝杰他自己,要比什么超越姜文、超越贾樟柯更有意义。
——一直觉得李安牛逼的地方就是这里:他能够在坚守本真的同时,不断超越甚至颠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