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我所生活的小城已然被葱郁的绿色笼罩。在新阳东街那所临时的办公室窗外,上苍仁慈地为我布下了一片绿荫。那是一棵年轻的槐树,准确地说是两排首尾互不相见的绿海。在我的命运中曾与太多的一棵树邂逅,在云蒙山绿雾弥漫的顶峰,在杨柏大峡谷幽深不见底的谷壁,在横河饱经风霜的红砂石坡上,都有着这样“一”棵仙风道骨的树,在这“一”棵树的周围,是无数的一棵树。我之所以把标题起作“一”棵树的太极,只是想笨拙地证明:“一就是一切,一切就是一”这个简朴至真的道理。
这棵槐树在初春时已经长得卓有风姿了,每当我疲惫时,都会踱步到那扇宽敞的铁窗前凝视这片绿色以休养身心。在槐树漆黑健壮的枝干上方,伸展着五六条蜿蜒曲折的褐色手臂,再往上看,是更多的枝节。在每一条的枝节处又衍生出无数的新绿。于是,树从脚底的孤单走向了头顶的繁盛,它在昭示着什么?难道在验证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规律吗?疑惑之余,我久久地观望着这一簇簇热闹的新绿,惊奇于它们为何不生长在光洁的枝干上,而是整齐划一地选择在伤痕累累的疤结处落脚?直到有一天,我在读书之后的又一次落目,方才明了其中的奥秘。相对论在树梢叶隙间调皮地眨着眼睛,展示出它的玄机:平顺出庸才,痛苦出真知。困境越大越容易激发出潜能。忽然间我泪流满面,当我们的人生出现低谷挫折的时候,原来应该感激命运如此的安排!要知晓命运之神只是太偏爱我们了,所以才慈悲地为设下了迷局,用这样可爱的方式帮助我们完成自我的超越,使我们能够在平凡的人生中绽放出生命的绿意!
这个夏天携带着让人不适应的寒意,风无休无止地鼓噪在世间的每个角落,窗前的槐树也迎风起舞。它飘逸着满头绿色的短发,在阳光下闪闪烁烁,将女性的柔媚演绎到了极致。我依然站在窗前观望,如同观望宇宙的奥秘。这槐树头向蓝天享受着阳光,根扎大地汲取着雨露。按照道家的说法,太阳为阳,雨露为阴,如此,仅仅是站立它便占据了和谐之机了。槐树刚劲有力的枝干支撑起了绿色的树冠,多如繁星的叶子被风猛烈地吹拂着。健壮的干与温柔的叶显示着动与静的和谐,我在内心暗自挑起战争,如果让动与静作一番力的较量,谁能占据上风?记得半个多月前,我曾经在云蒙山亲眼见证了一棵高耸入云的松树在狂风的袭卷下轰然倒地的情形,枝干断裂裸露出触目惊心的伤口,而满树青翠的松针却毫发无损。这是否暗合了“至柔则刚”的天机?一阵狂风正傲视着小城,眼前槐树那柔枝绿叶正被劲风扭曲了身子,朝着风向大力地奔跑,却又不屈不挠地站回了原来的位置,然后再接着被命运追赶着四处奔波,如此往复,颇有些像太极的推拿手。这无比坚韧的生灵!它把自己的弱小与温柔转换成一种无上的力!树干刚为阳,枝叶柔为阴,眼前这一幕岂不平衡美妙!
擦了擦眼镜,我继续端详枝头那碧绿油滑的叶子。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叶也是一个小世界啊。叶片上有着完整的经脉和鲜嫩的叶肉。叶的经脉使叶摆脱了猥琐的状态得以尽情地舒展,丰盈的叶肉以自己的柔弱无骨使叶脱离了单纯的脆获得了阴柔的力量。当狂风大作时,风力越大,叶的反弹力就越大。叶子也在慷慨地告诉我们:越是强大的便越是脆弱的。如此,当我们感觉到无比脆弱时,是否应该暗自欣喜呢?因为脆弱的背后有着强大的反弹力。同理,当我们意识到自己的强大达到某个阶段的顶峰时,通常会觉得身心俱疲。
万物皆规律。明白了这个道理,生命瞬间呈现出一派通透与澄明。原来,一切的际遇都是难得的缘份啊,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好好珍惜呢? 在这个风吟叶摆的下午,大自然用神奇的双手在这棵槐树上摆弄玄机,以达到对我的生命进行合理调节的目的。当我又一次把专注的目光投向这片青葱的绿海时,眼前出现了无数的“一”棵树,它们在各自的领域里展露着风华,微笑阐述着世间的真理,一幅无比宽宏的太极图景渐渐浮现在我的脑海,充盈着这万方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