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是个旧式女人。脚裹到一半被解放了。婆婆的故事大多是坐着聊天时,点上一支手卷的旱烟望着窗外的自言自语。那时我刚生了她的最后一个孙女,有时间坐在炕上听她聊。其实婆婆言语不多也并不善谈。
婆婆出生富裕人家,后来被定为地主成分,兵荒马乱的动荡中,也是东躲西藏的过日子。婆婆出嫁时已近三十,属于晚婚。婆婆说自己陪嫁了不少做衣服的布料,但后来没做成一件衣服,都补贴了家用。的确,记忆中的三年,婆婆总穿一件灰色上衣,一条褐色的裤子。'低指标,瓜菜代’的年代,婆婆肚里怀着孩子出关背过粮食,在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曾经绝望过,是家里嗷嗷待哺的四个孩子支撑她度过生命的难关。婆婆的大姑姐因病早故,扔下两个半大小子。每隔半月婆婆便给他们送去衣物和粮食,夏天里做鞋,冬天里做被,抚养两个孩子成了人。婆婆的二姑姐年长婆婆几岁,年轻时死了丈夫。大儿子在昆明,常年难得回家,二儿子后来车祸而亡,婆婆便经常将二姑姐接到家里来住着,照顾着。在我生女儿的时候,这位婆婆的二姑姐还经常来住着,很欢喜谈天说地,倒是婆婆总是那么平静。一日,又接来二姑,我站在门边挑帘敬礼迎接做逗笑状,不善言笑的婆婆一展笑颜轻拍了我的头,暖流直升到头顶。婆婆为人处世从来不抠。婆婆有句名言”好吃的,香个嘴,臭个腚,没啥用”。婆婆总是不惜将好吃的送给别人。红薯粥,白菜豆腐炖粉条却是婆婆家冬天每日不变的食谱。
婆婆生了五个子女,日子都过的殷实,但婆婆总还是惦记着他们。大儿子开工厂还要不要本钱,二儿子做家具需不需要进货的钱,三儿子在市里买房还需要多少钱,婆婆似乎都在记挂着。我们每次回家婆婆便是张罗着包饺子,买上一斤肥肉,婆婆说肥的肉香。的确很香。临走,婆婆将自家磨的白面,自己种的白菜早早装好袋子让我们带着。婆婆脾性极好。从不责骂别人,也从不生气发怒。婆婆说自己的婆婆很厉害,曾经因为自己管教孩子挨了老婆婆的两个大嘴巴。老婆婆说孙子是她的,谁也不能管。婆婆每天起早贪黑将自己的婆婆伺候了大半辈子。
婆婆的爱美之心是我后来发现的。一天,婆婆心血来潮翻箱倒柜,拿出一双黑色的鞋,在手里摩挲着,问我好不好看。婆婆说这是自己早年买的一双皮革鞋,从来舍不得穿。婆婆还向我描述当年结婚陪嫁时那些布料的颜色、质地,以及可以做成的衣服样式。有一年我看到大街上流行老年人穿花袄花裤,便给婆婆买了布,当时还担心婆婆不好意思穿呢。再回家时却看到婆婆已经将那做好的白底蓝花的花衣穿在了身上,一下子年轻了不少。再后来过年时我给婆婆买了件当年流行的灰色毛衣外套,婆婆更是爱不释手。
婆婆已经去世十几年了。婆婆并不漂亮但慈眉善目。今日重阳,想起婆婆,以此文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