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十九岁

     

图片发自简书App

        带着对大城市的向往与憧憬,表姐和表哥带着我一起来到上海,到张江浦东纤纺厂做了一名打工妹。那是一九九二年的春节过后,那年我十九岁。

        表姐跟表哥已经在厂里做了两年,也算老员工了,加上大姨在厂里食堂上班,我进厂里上班也就很容易了。纤纺厂就是把很粗的一个大坨线经过两道粗纺然后到细纱,细沙到并线,并线到捻线,最后到摇纱再染色这样一系列的过程,就完成了羊毛线的加工 ,纤纺厂其实就是加工羊毛线的。

        厂里是三班制上班时间,机器一刻不能停地工作。表姐在细沙段做,我被安排到捻线段,我们捻线有两部机器,需要四个人在四边同时操作。刚开始几天是一个上海女的带我,也就是我师傅,我因为刚学,笨手笨脚的打个结也打不好,落纱手脚又慢,然后师傅就很凶的,哇哩哇啦的说我,我也听不懂上海话,但是从师傅脸色看得出是说我太笨的意思。师傅带了我一个星期,我就开始自己单独操作机器了,我也不笨的。

        我们的前面工序是并线,他们一做好,我们这边就得赶快去抢回来做,那会是多劳多得,每次都是她们三个人去抢,我从来不抢。因为从小到大只要是抢的争的都没我的份,我太了解自己的能力了 。每次她们三个人抢的纱,机器上换不完就给我点,没有就算。我的工资估计每个月都是四个人里面最低的。

        厂里女孩多,只有几个男的加上表哥一起做机修工,机修工跟厂里老师傅住在办公室楼上。我们女孩都住在集体宿舍,每个宿舍上下铺住十二个人,厕所跟洗澡都在宿舍边上一间房子里,二十四小时有热水,旁边还有一间屋子专门给我们蒸饭,我们每个人都有一个长方形的饭盒,每天淘好米,里面放好水就放在蒸架上,到时间管理员阿姨就一起给我们蒸好饭,吃饭时我们到食堂打点菜,如果上班就在车间吃,不上班就在宿舍里吃。宿舍大门口二十四小时有阿姨看门,不让男同志进宿舍区,倒也安全。

        女孩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都很年轻。那时候每个月的工资是不发的,领导说等过年我们回去才能发,怕我们平时花完了回去没钱交给父母。每个月给我们发五六十块的夜班费,用于食堂吃饭,买买生活用品之类的。这几十块钱每次发下来,我跟表姐第一件事就是买好一个月的米,多下的一点钱基本前半个月食堂打打菜,买买衣服就花完了,下半个月都靠开水泡饭榨菜度日。有时候太馋了就去大姨家蹭吃一顿,大姨有时也会从食堂给我们打点吃的。那时虽然吃的没什么营养,我却养的白白胖胖,以至于到现在我吃的再好,也没能有那时候的体重了。估计还是那时候太年轻,不懂得生活的愁苦,没心没肺的才能养得那么白白胖胖。

        那时候最开心就是早班翻夜班的日子,因为第一天早班两点钟下班,要到第二天晚上十点才上第一个夜班,可以疯玩一整天。每次这个时候我们一个班的几个玩的好的小姑娘,就会一起去川沙公园玩。我们从张江坐车两毛钱车票到川沙,然后买四毛钱的门票进川沙公园玩,玩累了再花两毛钱车票从川沙回张江,基本我们只要有一块钱就可以去川沙公园玩了,除了车票门票还可以吃一根棒冰,如果口袋里有多余的钱,就拍几张照片带回来,家里现在还有好多当年在川沙公园拍的照片。

        那时候我跟表姐的钱放在一起用,我不太会买衣服,都是她买回来我就穿,觉得她买的衣服都很漂亮,天天下了班就穿她买的衣服,这样的日子虽然辛苦却也平静,谁知这样平静的生活却在那年的八月二十六号下午一点多被打乱了。

        那天表姐是早班,应该是两点下班,我是中班,两点钟去接她们的班。就在我换好工作服,带好帽子围裙准备上班的时候。突然一位跟表姐一起上班的女孩奔到宿舍,慌慌张张的叫我,说道:“快点快点,你表姐出事了,头发衣服都被机器绞进去了,身上都是血,赶快拿衣服到车间去”。我一听吓傻了,楞了一会说:“人怎么样了,要不要紧啊”?我已经哭出来了,“不知道啊!我只看到她身上都是血,她们叫我来宿舍拿衣服”。

        我拿了衣服奔到车间,表姐已经被厂里车送到张江卫生院去了,我们厂离卫生院不是太远,我拿着衣服跟表哥一路奔跑到卫生院,没看到表姐她们,卫生院的人说已经往川沙医院送去了。我和表哥已经顾不上哭了,急忙坐车去川沙医院,到了医院我们也不知道她们在哪,那时候也没有手机,我跟表哥到处问人才找到。这时候表姐已经处理好伤口,头上用纱布包起来了,身上穿了一件男式衣服,也看不到血了,坐在医院过道的长椅上,表姐意识还是清醒的,我跟表哥长长松了一口气,眼泪也止住了。

        处理好了伤口,表姐被厂里安排到张江卫生院继续住院治疗,我们一起跟厂里的车回到张江。这时候才了解到,原来是表姐早上上班时为了好看,夹了头天在城隍庙买的花夹子,没有把头发扎进帽子里面,车间組长也没看到表姐的违规行为。厂里规定长头发必须要扎紧全部塞在帽子里面,快下班了擦机器,我们每个班下班前都要把机器擦一遍交给下一个班,就是用一把毛刷子来回刷机器上的灰,虽然是刷机器,但我们都习惯叫擦机器。

        事故发生就在那一瞬间,在表姐低头擦的时候头发一下子被高速旋转的机器绕进去了,连着上身的衣服都绞烂了,身上那件男式衣服是机修工脱下来给她穿的,要不是对面小姑娘看到危险及时关闭机器,表姐就不是头上少一块头皮头发了,小命也没了。

        表姐在卫生院住院,厂里安排我跟一个老乡女孩一起照顾她,卫生院离大姨家很近,那个女孩在医院陪着表姐吊盐水什么的,我就负责去大姨家拿大姨做好的饭菜过来吃,一天往返几趟。住了二十多天表姐出院,厂里为了她能好好养身体,就安排表姐住在办公室楼上。我们给表姐买了一个假发套,出门就带一下,在家里就拿下来让头皮透透气。表姐是幸运的,后来那块头皮在没有植皮的情况下居然自己长出来了,再后来头发也长出来了,现在一点看不出头皮曾经受过伤。

        为了让表姐这件事在全厂引起重视,厂里专门开了大会,会议的主题是:8.26血的教训。领导把表姐绞下来带血的一堆头发和绞碎的衣服,往台子上一放,我们看了真的觉得又吓人又揪心,看这一堆头发跟衣服就知道当时绞的多可怕了。开会的目的就是厂里所有长头发的女工都得剪成短发,不剪的一律开除,还好我本来就是短发。

        表姐养好了身体,就没在厂里继续上班了,厂里给了一点补偿,她就回了老家。表姐不在身边,我一个人觉得孤单加上年龄小,爸妈不放心,做到过年我也离开了纤纺厂离开了上海,回到家乡。

      这就是我的十九岁,终身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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