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书·崔颢传》里面对于崔颢的沉湎酒醉赌博,对女人始乱终弃的生平不屑多置笔墨,唯提到这一段:
初,李邕闻其名,虚舍邀之,颢至献诗,首章曰:"十五嫁王昌。"邕叱曰:"小儿无礼!"不与接而去。
—新唐书 卷二百三 列传第一百二十八 崔颢
关于崔颢那首被李邕呵斥的“十五嫁王昌”,原诗是这样的:
十五嫁王昌,盈盈入画堂。
自矜年最少,复倚婿为郎。
舞爱前谿绿,歌怜子夜长。
闲来斗百草,度日不成妆。
--王家少妇(一作古意)
为什么崔颢“十五嫁王昌”就被李邕如此愤怒呵斥,并且断绝了这条士进之路呢?“十五嫁王昌”究竟“无理”在哪里?
这个问题傅璇琮教授当年请教钱锺书先生的时候,钱先生的回答有这样的一段记录:
”后来,傅先生就这一问题请教钱锺书,钱先生解释道:“观六朝、初唐人句,王昌本事虽不得而知,而词意似为众女所喜之‘爱饽饽儿’,不惜与之‘隔墙儿唱和到天明’或‘钻穴隙相窥’者;然皆‘隔花阴人远天涯近’,只是意中人、望中人,而非身边人、枕边人也。崔诗云‘十五嫁王昌’,一破旧说,不复结邻,而为结婚,得未曾有。李邕‘轻薄’之诃,诚为费解,然胡应麟谓‘岂六朝制作全未过目’,亦不中肯;盖前人只言‘恨不嫁’、‘忆东家’,并未有‘嫁’而‘入堂’之说。李邕或是怪其增饰古典,夸夫婿‘禁脔’独得(如《儿女英雄传》所说:‘难得三千选佛,输他玉貌郎君;况又二十成名,是妾金闺夫婿’),语近佻耶?”(傅璇琮《缅怀钱锺书先生》,选自《一寸千思:忆钱锺书先生》,何晖、方天星编,辽海出版社1999年版)“(http://www.xzbu.com/5/view-4351139.htm)
钱先生虽然没有明说,只是就诗论诗地谈,也隐含着崔颢在跟李邕求士进时太过轻狂,”盖前人只言‘恨不嫁’、‘忆东家’,并未有‘嫁’而‘入堂’之说。也就是说,当时崔颢去见李邕,大家其实已经心知肚明,崔颢是带着升官发财梦去,李邕是带着奖拔后进的心情见,这是一场面试,问题是,这个面试中崔颢的表现太过冒进浮躁,让李邕不得不当面呵斥。
那么,崔颢”十五嫁王昌“到底是如何轻浮到冒犯李邕的程度?我们知道,用女子出嫁题材来比喻求士,这个情景不新鲜,比如后来朱庆馀在求见张籍的那首:
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
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近试上张水部
张水部就没有”怒斥“,而是”大为赞赏“,还高兴地写诗回答他面试结果:
越女新妆出镜心,自知明艳更沉吟。
齐纨未足时人贵,一曲菱歌敌万金。
可见用新妇见夫婿作为求士进的敲门砖,并不犯忌,犯忌的是当中的程度。比较这两首诗的区别,我们知道同样是新娘子,朱庆馀嫁的是”夫婿“,见的是”舅姑“,而崔颢傻愣傻愣地说”嫁王昌“,那么这个王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恶棍让人嫁了就沾晦气?
其实在崔颢,李邕之前,”王昌“作为一个文学符号就已经春风化雨地在创作题材中逐渐深入人心,但历史上的王昌很多,其中值得一提又跟这个相关的”王昌“大概跟宋玉,潘安的形象相近,这个意象在女性心目中的形象大概就是后来晏几道在《何满子》中提到的差不多:
”可羡邻姬十五,金钗早嫁王昌。“
王昌在文学里本是一个美男子形象,本来崔颢这个渣男屁颠屁颠想用这个形象来讨好李邕求得仕途一片光明,可没想到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热脸贴上了冷屁股,李邕觉得你崔颢作诗轻浮,为人就更轻狂,别想在我李邕这里讨什么好处,勃然大怒,呵斥一顿让你滚蛋了事。
说到这里,崔颢作这首诗,本意是说:
”十五嫁王昌,盈盈入画堂。
自矜年最少,复倚婿为郎。“
并不像朱庆馀那么含蓄,还”妆罢低声问夫婿“,崔颢在李邕还没决定推不推荐他之前就开始手舞足蹈,说自己已经”嫁“王昌,并且登堂入室,自己年纪轻轻,以后就能跟着李邕混,自己前途一片光明,但人家古人对这个寓意根本不是这么用的,你应该说我是”待嫁(待价)“,或者”恨不嫁“、”忆东家“,表达一下自己的矜持及惴惴不安,你一来就把未定的事情说成是已定的事实,这个主动权并不在你身上,这样的人以后怎么放心让他担重任?
--8 M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