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知道怎么就走到了这样的,要清算的时刻。
房子是他买的,尽管她在手头宽裕的月份也会存钱到房贷卡里,可这样的月份毕竟不多。那么该当是她搬出去。下午不欢而散后他出了门,傍晚发来一条短信:“我出差半个月,这段时间你可以先整理一下。”她盯着手机看许久,在这种年头还发短信,是怕她以微信消息太多没注意的理由忽略吗?整理,整理什么呢?心情?还是说像她现在这样,整理着行李却还不知道该住去哪。要怎么回他呢?也用短信吗?太尴尬了吧。可打开微信,上一条聊天记录还是一周之前,她要给他的车买脚垫,发了淘宝链接跟他讨论颜色,在这种粉饰太平的话语下面发:“我先搬走了,你工作顺利。”会不会又太讽刺了些?于是终究先不回,拿出第三个行李箱开始打包。
在这里住的两年半里,确然有一阵儿是以为要永远如此的。不然何至于囤积这么多东西,碰到好折扣买的护肤品、出差时排队买来的茶叶、拜托去日本旅游的同事带回的两套睡衣……这些都是要带走的,已装满了一个27寸软壳行李箱,最近穿的衣物放在了平时用的24寸小箱里,在心里盘算好了洗漱台上的瓶瓶罐罐可以收进最大的tote。不知不觉“整理”了半夜,任由第三个行李箱还空着,她累到瘫坐在地上,感觉太阳穴开始突突跳动,牵扯着眼眶也发疼。仿佛很久没有这么晚不睡了,她已记不清上个清醒的凌晨一点自己是和谁一起、做些什么。32岁的身体开始自动报时、要求睡眠,与此同时32岁的自尊却表态说:你应该继续整理,在明天,不,是今天早晨搬走并把钥匙放在物业,别忘了联系他说明,最好能拍张钥匙在物业桌子上的照片。咝――腿麻了,她想像自己是下半身瘫痪的老人,仅凭借手臂和腰腹的力量挪动身体,把背倚在了沙发上,头向后仰,闭上眼睛。
身体在休息,大脑却不能停止转动。她32岁了,没办法让自己因为失去一段关系这种理由而豁出去太多,她希望天亮后能如旧去上班、把一日的工作量压缩在上午做掉,下午才有空去为自己找个暂时的住处……
梳理思绪是很耗人精神的劳作,她不留神间就以这样的姿势睡了过去。她甚至以为自己记不清上次熬夜的情形,可潜意识替她记得一切,梦里她先是荡荡悠悠、视野里一切都模糊不清,最终聚焦下来,她看到了自己和他的重逢。没错,他们感情的开始,就是一场重逢。大学毕业五周年的聚会选在了一家ktv餐厅,酒过三巡后,40几个人自动分成了几撮儿,最大的一撮儿去了点歌唱歌。与承受烟酒气熏天的歌声相比,她选择了接收其他人仿佛从来无处安放的表达欲,座位左边的女同学正在分享着自己的家庭旅行计划,她把微笑挂上脸、做出认真倾听和赞赏的样子。女同学终于讲完,另一个人马上就要接上茬的“生死时刻”,她低头看见自己白色连衣裙上不知何时溅了一点红酒,就故作惊讶地表示要去卫生间清理一下,不引任何人注意地溜出了包厢。关上门的瞬间马上敛起神色里的笑意,不能再进去了,她想。再进去势必就要轮到她来分享自己的生活,而单单想起要向他们解释自己未婚未育的理由,她就已经头皮发紧。包厢里的歌声渗出来,震得金属门把手都在发颤,她想不出这是哪位男同学的声音。他们现在都是一样的西装革履、说起话来都是大嗓门,不再复记忆里清瘦、性格各异、声音微哑很耐听的年轻状态。
而他就在这时候出现了。
她先听到有人带点促狭地笑说“看来我是不用进去了?”,她怀疑来人是不是与自己说话,可他接下来喊了她的名字。她慢慢抬头,看见了运动鞋、运动裤、一件白T恤里包裹着的一个男人,头发甚至还是湿着的。她一定是被饮下的两杯酒喝昏了头,不然怎么会在没想起对方名字的状况下直截了当地问:“你这个打扮就来同学聚会??!”他却一点不觉被冒犯般,哈哈笑着说:“下班去打网球了,打一半儿才想起来还要聚会,我就知道等我赶到就进行到敞开心扉环节了。”她望定他挠头的样子,任由一去不回的五年时光在ktv光影明灭的长廊里压缩了再压缩,终于让她把眼前人和记忆中的一个人划上等号。两个游离的人,带着无需说出口的、恶作剧般的心意评价着包厢里的一群人。不免生发出几分惺惺相惜,他们顺理成章溜出去单独喝了酒、留了联系方式,之后开始在微信里互讲段子。成为了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