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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因学习，远行依然比较频繁，这过程中我有一个发现——我会一直带一瓶水。而回来清理行李箱时，水还在。
是忘记喝了吗？不是，忘记一次是可能，不可能每次都忘。而且想起，有时口渴，想喝它时，却会顿顿，然后放弃了打开它的念头。
我不忍碰它，舍不得。
其实它就是一瓶普通的矿泉水。只是不是中国的。它来自一个太平洋美丽的岛国，瓶上印有一朵红艳艳的木槿花，上面还有几个字母：FIGI。我不忍喝它是因为它来自异国？也不是。先生的同学从新西兰邮来两箱上好的水，我可是三下两下就泡茶泡完了。哪里的水，再好的水，也就是水啊！
可是我就没动它，而且每次都带上了它。
我为什么执着于一瓶水呢？我开始陷入思索。
是的，我很喜欢这瓶水，这瓶水一看上去就让人爽心悦目心升明朗。它是儿子给我的，是今年去军营探望儿子，儿子带我们去附近爬山时给的，当时儿子给我和先生一人一瓶，当时，我就没喝。
2
这水是儿子去执行任务过程中在斐济买的。这瓶水意味着儿子的生活平定，意味着生活的向度很开阔。有多少人的征程是星辰大海？又有多少人因工作可以途径异国？至少我这辈子是机会不大可能。
记得我曾经的噩梦就是从儿子上大学开始的。
他上大学前，我顶住压力放弃了工作陪他了一年，整个高三我们一起度过。因为小时候陪伴他太少了。儿子最后以很好的高考成绩考入华科。我想，这下好了，考上大学，就不用操心了。高三分分秒秒的陪伴也算对得起孩子。我是真的觉得万事大吉了。
我是怎么也没想到，儿子会如此应对他的大学生活——
起初，每周回来还是看到他的笑脸，他会分享他进了好几个社团，还要求我们买了一辆好的自行车准备骑行到西藏。
慢慢地，有点不对头，他好像越来越阴沉。感觉他好像陷进某种无形的沼泽。我平时工作很忙，他也不爱跟我讲。也就顺其自然吧。
接下来是得知他挂科，先是挂两科。后来挂了四科。后来居然有一天还收到可能退学的警示单。他从小学到高中可一直都是尖子生，就连高考，也是班上的佼佼者啊！
儿子从小到大都是我的骄傲，我很少担心儿子的未来。这下，算是遭到了一记闷棍。儿子先是想退学，天啦，以后连个大学都没上怎么在社会立足？不行，我们都不同意。儿子过了一段日子说，我想留级。我的儿子上大学居然要留级！他爸爸不同意，我看着他那沉重的样子，想，随了他的心如果有转机也好啊，于是劝他爸爸接受他的状况与要求吧。又过了一年，还是不见好转，辅导员居然打电话说他经常不去上课。他爸把他的所有课表整出来，要他把上课的照片发过来，开始他是应允的，可是总是做不到。他不爱去上课。那个曾经的学霸，开始疯狂逃课。
这期间，我最怕他的电话。我打他电话，他不接。永远都是“你打的电话无人……”我感到前面竖着一堵厚厚的高墙，我越来越够不着我的孩子……于是我和先生开着车去学校找他，每个星期都去找，先去寝室，如果寝室没人，就要去千人大食堂，我会在一张饭桌一张饭桌前慢慢游走，会掠过一张张青春的脸庞，要找那张让人心痛的脸……
先生一见到他就想骂，而且一骂就是难听的话，我便避免他们见面。往往都是我们一起开车到校，他在车上候着，我找到他后约他走走聊聊，聊到他的脸从阴沉到开始微笑才回家。
记得有一次，我去找他，看到他塞着耳机在睡觉，电话在一旁。我打了多少个电话啊！他完全沉在自己的世界，不想跟任何人沟通。
先生知道后火了，要他别住在学校了，回家住，每天早出晚归。电脑手机不准碰。
我每天早上做好早餐，小心翼翼地看他的脸，那张脸写满了痛苦，我与他一起苦着……
我从未有过的遭遇，如果是我，我刀山火海也就过了，我不怕苦，想当初我只身去北京下广东。可是，现在，是儿子要过坎！
他不爱讲话不笑不爱与人沟通，我担心他有忧郁症，要先生带他去医院检查，得出结果，还好。我们又让他心理医生，最后他说，那医生比他看得电影里的差多了。
我请他的三叔和他聊，他的二爷叔和他聊，请我最爱戴的熊老师和他聊，请教懂算命的人，请教作家，请教诗人，请教上灵性成长课的老师，我报名参加智慧父母的学习，我每周参加一些亲子沙龙，那些家长的孩子都是七八岁，他们说，唉，操心啦，等他考上大学就好了。呵呵，我想对他说，我的娃考上大学了，其实情况很不好啊……什么法子都想到了，但是都不凑效。懂易的老师说，他这五年都会这样过。我的天，只能自己面对了！
3
后来儿子执意要休学，因为不休学可能有退学的可能，挂的科太多了。儿子也想歇歇。也只能这样。工作了几个月后，他辞了工。我去他寝室帮他收东西。我的个天啦！那寝室就是一个民工宿舍啊！在如此脏乱的情况下为什么能住那么久？
一天早上，我做完早餐，小心地推开他的们，他慌乱无助，他痛苦地哽咽着：“妈妈，我不想活了，我感觉生命毫无意义，我活得好累……”我听了如五雷轰顶，我有点趔趄，幸好儿子只在自己的悲伤里，他无力再感受其他。我纵然是一位母亲，但这考题也太难！我感到自己和孩子完全同体，我感到我们一起往下陷，那看不见的生命黑洞，不知要把我，把我们拉向哪里……但是，我不甘心，我不服，凭什么我们就要掉下去？不行，我内心一直有一个声音，会得救的，会的，总会走完所有黑路吧，怎会黑到底？
对着说想自杀的儿子，我愕然。想想曾经的自己，真的可笑，因为我觉得儿子很棒，我总觉得有一天我会过上更好的日子，说不准还能因为儿子走出国门呢！这下我内心有了一个声音：好了好了，老天，我收回所有对儿子的期许，不读完这个大学也好，我以后养活这个儿子也好，只要他活着，只要他笑着活着，我就心满意足了。
心理学和灵性成长范畴都有个词“接纳”，起先看到这个词，想，为什么，为什么是我的儿子这样？我从小到大一路波折，为什么又要承受这来自孩子的折磨。说起折磨，这种折磨是要命的。我感到整个人是下沉的下坠的，感觉整个人被阴郁笼罩。以前，我一直觉得工作在我心中是最重的，因为只有工作才让我觉得存在，才让我感到生命的价值。如今孩子这般，我才明白，孩子比我的工作不知重要多少倍，如果没有了孩子，我工作再出色又怎样呢？所有生的油彩全部幻灭，我看着我的孩子，我痛楚，但，我想把他带到彼岸，想让他活得开心一点。
所以，我还是要嘉许我自己的。第二次孩子再说想自杀时，我便镇定了，我接纳孩子的全部，接纳意味着全然。我只要他好好活着就好，其他，都见鬼去吧。所以，对第二次想说自杀的孩子，我说，不要这样好不好，有妈在，你就算不能工作没法生活，妈养活你。第三次时，我说，人死了，其实也不一定就解脱了，那多亏啊！第四次，他说，妈，我说的是真的，怎么自杀我都想过了……我说，你死了，我会很快把你忘记的……最后，我慢慢悟出，死不了，他能一次次和我说，就有希望，说明他想得到我的关注和支持。真想死的，不会说。
但，我丝毫不敢太乐观。因为，他还是迷茫一片。休学后他去找工作，无非都是一些服务员快递员营业员之类的工作。他在华莱士呆了几个月，有一次因学校有事，打他电话他不接，我去找他，看他在工作。很认真的样子。但他恶狠狠地对我说：“你来干什么，你是什么意思，我工作的地方你干嘛要过来？”我听到他那愤怒冰冷的发问，内心无比刺痛。泪水止不住，但得赶快擦去。
4
接回儿子，我小心翼翼地问他，有什么想法。我们好好想想，有想法我们就试试，妈妈支持你。他认真地说，我想重新高考。我说，你真的想高考？他说，是的，我说，没关系，爸这边我先不说，我就说你去很远的地方工作了，你收拾好行李我送你上车。我给了他几千元钱，说，你省着点用，不够再告诉我，但一定要接我电话，不然，我太担心啊！他说好，我默默地把他送上车。三天之内还可以打通电话，三天后，就不接电话了，而我工作又脱不开身，一直煎熬着。他爸问我，你知道他去哪上班了吗？我说不知道，他奶奶问我乐乐在哪啊？我说，不知道。其实，我是知道的，可是，接下来，我是真不知道了啊！
挨到那年中秋节，终于放假，我去公安县城高考补习学校问，有付乐这个人吗？老师查了又查，说，没这个人，我又去一中请老师帮我查，别人也说没这个人。我就蒙了，原以为他只是想好好复习才不接电话，这个人居然没有进学校，那他在做什么呢？又联系不上，我在整个公安县城像个游魂，我一条街一条街的转着，我想奇迹发生，想和他巧遇。但没有。我一遍遍地打电话发微信向所有人求助：请告之乐乐，她妈妈在公安找他。最后，等我快放弃时，接到他电话，他来见了我，他还是一脸阴沉，看来几个月过得并不见好，他告诉我，他一回公安就放弃了重新高考的想法。在酒店住了一个星期，感觉钱不太多了就租了个便宜的民房。我听了他的陈述，愤怒生不起来，指责也升不起来，因为他的状态并不是说明他想挥霍时光挥霍金钱，看得出，他还是迷茫，但是，至少他走过了这个阶段，他应该明白了自己到底想如何，他也试过一条路，也放弃了这条路，我很平静地说，你可真潇洒啊，玩隐居真过瘾吧。我问他什么时候回武汉，他说暂时不想回。也罢，人还在，就好，就好说。
之后，他开始给我打电话，会讲很多，我们会谈得很深入。老师们心理学家们没有教会我接纳。儿子把我给教会了。他一次次示现各种状态，他告诉我，什么都可能发生，他告诉我，再不要大惊小怪，他告诉我大师们都靠不住，还是要靠自己，他告诉我，欠的帐是要还的，迟早的事。他磨砺我训练我教我做一个强韧的母亲。他告诉我，孩子很重要，工作只是工作啊。
5
国庆节，儿子便回了武汉。
眼看休学期就要满了。先生天天提醒他要好好学习。还是想他能毕业拿个毕业证。我们三人去散步，一起聊以后的路，儿子还是想拿毕业证。聊得好好的，先生要儿子定个计划，儿子答应。回家后，好久，儿子只是在睡觉，计划是个泡影。先生很火，我那天实在是忍不住心中的隐忧，抓起儿子装硬币的盒子砸到了地上，硬币散了一地，就如我的心的碎瓣。整个五年，这是我第一次发怒，但是我没骂儿子，我只是想把心中的怒火发泄出来。我不知是什么堵住了儿子的心，我不知有什么在拦他的路，我似乎是想砸碎什么……
又有一天晚上，先生要儿子复习，儿子直接说不。
先生说，你必须看。
儿子说我我不看。
先生说，你跟老子滚。
儿子说，滚就滚。
夜深人静，滚到哪，都是砸我的心啊。我拦住儿子，好说歹说，才把儿子哄回来…
有一天晚上，两父子又吵起来了，父亲要儿子看书，说不看就和他在房里对坐一个晚上，说装样子也要装，先生也是急火攻心，他也是难。但这样可不是办法。我看他爷俩这样，我冲进去对先生说：“你不能这样管我的儿子，这样让我心疼，他不看就不看，咱不要那毕业证也行，我养活他就好”，先生听了说：“你什么意思？你是说不需要我管了，如果这样你们今天就签字画押，说不用我管了，我就不管了！”儿子这时说：“签字就签字”——这小兔崽子！我这时拿起笔写到：“付乐以后的学习与生活不用父亲操心，全由母亲负责，我，陈严红，只要有一口饭吃，付乐就有饭吃”写完，我就签上我的名，儿子也很利落地签好名，我递给先生（对不起，先生，我也是不得已，也只是想让你出这个魔局）先生签好名就退出了儿子的房门，我对儿子说，你休息吧，如此，这个夜才静下来……
婆婆有一天问我，乐乐现在怎样啊？我说，妈，他只要好好活着，而且开心一点就好了。婆婆听了，说，我的儿啊，你遭孽啊！我听了瞬间泪流。是流过好多次泪了，常常在夜里湿了枕头，每次吃年饭，吃着吃着眼泪就忍不住要流出来，儿子以后的路要怎么走呢？好好的一个孩子啊……
我问儿子，为什么不愿学习？他说太难了，光电的东西我是不懂，以儿子智商，那应该不是问题啊。再问，他说以前上学有人管着，现在没人管，一松下来就紧不了了。还有，一次大学生诗歌朗诵比赛，临时把他换下来让他备受打击。（这是事隔几年后才对我讲，而且讲得时候，儿子都还有眼泪……）而且谈了两场恋爱，都以失败告终。
我常常想难道是我陪伴太少了，可好多像他这样的孩子，陪伴得更少也没见人家孩子怎样啊？
但是，我觉得，还是与这有关的。
曾经有一个辍学的青春期孩子妈妈痛哭流涕的说：“如果能够重来，我一定会在孩子小的时候就跟他有更多的相处时间，我希望能够花更多的时间去倾听他，跟他聊天。我以为我还有很多的机会跟他一起去做这些事，但当他进入青春期，不愿意再去上学，一周甚至更长的时间都不愿意跟我说一句话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已经来不及了。”我们需要趁孩子还小，就养成一个单纯地享受跟孩子们在一起相互陪伴的习惯。
他很小我就离开了家，很小就必须忍受一次次的离别之苦，他习惯一个人面对生活。所以，在他大学遇到挫折时一个人承受，承受不了他就逃避，最后他看到了一个大大的坑洞。我是不会爱人的，我只在工作上用力，是儿子迫使我重新开始思考生命。他让我彻底地看到自己生命的失衡。他用自己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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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有一天，他说，妈，我想去参军。几年前我就对他说过，他说不愿意。现在他自己想，当然可以。
体检，申请，填表，政审，一个漫长的过程，我小心翼翼。我怕他身体不符合要求，怕其间出现什么岔子。
到他穿上军装飞向军营那刻，我才彻底松了一口气。这口气一憋就憋了五年。当看到他身上的一抹抹绿时，我就莫名地激动。总算有转机了！他需要一种全新的开始。
果然，一年后他总是传来好消息。
而且目标清晰——打算考军校，以后做政工工作。
我想去看看他的样子，完全脱胎换骨了，脸上全是阳光。他带我们去爬山，看到我背着个包，一直在后面给我用手托着，显然开始关心人了。
所以，我舍不得碰那瓶水啊！回想儿子的过往，怎能不感念他目前的平定？这水就是最好的代言啊！我怎么舍得喝它？
看着它，孩子的生活的明朗就在眼前。带着它，我就觉得和儿子很近很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