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潘涛
一年多年前,单位包抓贫困村脱贫攻坚,定了村子,定了人员,于是我也有了个陌生村庄里的陌生亲戚。填了好多表,双方要记住对方基本情况,我记得春旺这名。
表格里有双方手机号码,过了阵子忽然间想起要联系一下,最好能见个面,一来包扶工作有要求,二来我对这个群体有兴趣。
过好日子需要十数八年,日子过烂包有的需要这么久,有的只需要一两天。
改革开放已经三十七八年了,发家致富的机遇一茬接着一茬,先是靠天靠地的勤劳致富,接着面向市场经商发财,然后办企业挣钱,或是种植养家,一直到现在遍地的城市农民工。如果一个人错失了上述种种机遇到现在还是不能解决温饱的贫困户,肯定有特殊原由。致富的途径有一万种,贫困的理由应该不足十种。
很想知道春旺家的原由。
这张图与春旺无关。背着喷雾器准备天黑前给苹果树打药的他,把除草剂错当成灭虫剂,空忙活了半晌,返回路上遇上我说几句闲话,说错了就错了,不怕别人笑话,决定明早重新再来,满嘴乐活。他是个快乐的农民汉,说到年过八十的母亲不服老老要上地干活,邻居家给他出主意:把镢头扔到门前沟去。他没有照办。
春旺是个言语金贵的老实人,半天也说不了这几分钟的话。老实在这个年代不是什么荣耀,但是一种稀缺资源。
他长我大约十岁,七十年代高中生。不知道列位对七十年代高中生怎么理解,它基本等同于现在的二本毕业生。
我对这代人充满崇敬,因为自己是九十年代高中生水平。
电话一直无法打通,先是关机,后来是移动公司客服的甜美女声:您所拔打的号码是空号。
关机和换号只有两种可能,不愿联系和换了地方。常年在外流动打工的人都这样,换个省份换个手机号码。
农民在这点上完全自由,爱谁谁,少给我打电话甚至不要给我打电话。春旺具备这种条件。他独身一人。
一直快到秋凉苹果成熟前,我都无法见到这个陌生的亲戚。惦记他的还有村委会的人,还有他四周的邻里。他在村里一闪面,大伙都知道了。这几天他在家。
家,独身人的家?
院墙用红砖垒了,明显低于东邻西舍,一副铁门紧闭,上面没有朱红漆面,没有门额。铁将军把门。我赶了一百多里路,仍是闭门羮。多亏村支书厉害,搜寻到春旺新号码。这次,打通了。
坐着外甥摩托车从姐家苹果园回来的春旺看到陌生人,试探着问了句,你是潘老师?多么熟悉的称呼,二十多年前村庄的人都这么叫我。
到屋里去吧,我给他提建议。他摸索着裤兜找钥匙,一边给骑在车上的外甥商量,等不等他。他有典型读书人的懦弱。外甥对他笑笑,说等。
空荡荡的屋子内粉没有做,除了一张床和床上堆放的洗和没洗的衣服,好像还有一个电磁炉和一本旧笔记本电脑。
他比想象的情况要好些。
农村贫富的标准其实很简单,一看房二看粮三看劳力强不强。春旺这劳力有点弱。过了五十,出门打工很难找到活,即便找到,也挣不到两千四五以上。吃过喝过踏渣除过,净落到手没有几个钱。
我俩在他简单的住处照了张合影,留给检查工作的人看。我想和他多聊一会,但外甥还在等他一块去卸苹果。他应该是个闷声出力干活又手底下出活的好劳力,只不过年龄偏大了。
再次见到春旺是春节后。木制方桌摆在灶房,上完大学在外打工拼搏的儿子也回家过年,离异的妻子带着女儿也一块回来。见了生人面,他妻子怯怯问候后,只是不吭声地收拾锅台。
儿子不想让他再出去打工,毕竟年龄大了。而且儿子也谋划过将来,在几亩地里种些花椒苹果树,由他照看。至于其他,一家人和和睦睦,也会慢慢好起来。
这次他的话比上次多了N多,甚至提话说,他看了我的许多微信。他不发,但他看。年后去不去打工,缓缓再看。我俩面对面抽烟,他好像轻松了很多。
再后来一次去村上,公布的贫困户名单里没有他,但我的微信里还有他,希望他不要再换手机号码,希望他能看到这些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