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在我眼里是一条奇怪的河,她哺育了中华民族千年绵延不绝,却又经常干涸断水;她灌溉了流域内的万亩农田,却又不时泛滥成灾。她来自冰清玉洁,却走向污秽浑浊;她流淌着生命的源泉,又暗涌着毁灭的力量。她的曲折与矛盾,似乎象征着幸福与苦难纠结的人性。她在东亚大陆上写成一个大大的几字形,像是向上天进行着最终极的追问。
壶口瀑布位于山西与陕西交界处,东边是山西的壶口镇,西边是陕西的壶口乡。这两个地名不知是否古已有之,还是如太湖镇、太湖区、太湖县这样一味依傍名牌,而在历史长河中逐渐淡忘了自己的本来姓名。反正两个地方可以各自在自己地盘划出一块地来竖起栏杆,你卖你的门票,我卖我的门票,到也井水不犯河水,这也算是一种秦晋之好吧。
瀑布是那种大多数人自然而然会来瞻仰的景观,不一定要有尼亚加拉、黄果树这样远播的声名,游人一听说有瀑布,就会前来驻足观赏、拍照留念,不像某某山、某某湖、某某岛,一定要有个名号才能招揽万千游客。似乎在人们的眼中,瀑布本身就是一个吸引眼球的名号,是一种不言而喻的美景,不必另外冠以描述性的词语加以赞美。
由于落差并不大,壶口瀑布的壮观程度也比较有限,但水流湍急,波涛汹涌,就低处抬头望去,想象那山顶上从水流跌落处向反方向延伸便是一条宽大平坦的河流,仿佛自己便化身为长衫飘飘的李白,眼看着浊流滚滚而下,随口就吟哦出了那句看似天马行空、实则描摹实景的诗句——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
壶口瀑布区别于其他著名瀑布的特点恐怕就是它的颜色。水景从来就讲究清澈,总要以干净得让人忍不住要冲进去洗个澡为上佳,以纯粹得不忍心掺进一点杂质为极致,无论染成什么颜色都会坏了雅兴。如果水帘洞前的瀑布不是清亮透明,或许石猴同志也没有心情去抢那个猴王的头衔了。但眼前这瀑布随着泥沙俱下,黄的水流白的泡沫,在黄褐色的岩土下奔腾澎湃,竟也透着一种浑厚粗犷的美。如果平常见到这样混浊的水流肆无忌惮地污染环境,恐怕都会皱眉叹息,但如今人们似乎却都被这样的奇景震慑住了,眼里没有厌恶,只有赞叹。据说到了天寒地冻之时,层层的冰柱倒挂而下,此处更是一番瑰丽奇异的景象。
污秽浑浊也是美,这或许是壶口、也是黄河想要告诉人们的真相。大自然自有其变幻万千的真面目,有坦途也有崎岖,有丰饶也有贫瘠,有亲切也有狰狞。人类总是按照自己的审美来评判和改造自然,合乎自己眼光的就是美,不合自己眼光的就是丑,丑陋却还是抛头露面;合乎自己利益的就是善,不合自己利益的就是恶,恶流却还是泛滥无度。人类一厢情愿地向往着温润、洁净、和谐,但世界依然故我地干枯、泥泞、混乱。个性的黄河也就是大自然的杰出代表,管你筑堤造坝还是高凿低疏,它只是奔流到海不复回。
站在壶口瀑布面前,不必与黄土高坡上的汉子对饮,不必听牧羊的老汉放歌,就分明能感到一种张扬的本性、一种豪放的情怀。想着秦皇汉武都曾在这块土地上纵横逐鹿,或许正是黄河的桀骜不驯熏染出了他们的奇情伟略,使他们的名字在历史长河中奔腾不息,他们的功过也万口相传争议不止,水犹如此,人何壮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