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同学李新,是我在二外上学时走得最近的朋友。他虽然看上去丑丑的,但并没影响我每次见到他时的开心。一次我问他,你怎么长这么丑,他没事儿人一样,怎么着,我乐意,你管得着么你。
我学的是英语,学校允许换班或插班,到时考试去对了班就行。赶着和宿舍里丫头们起哄,咱们分头学,每人选个语项,一星期后看看哪国语言好听。不知怎么鬼使神差的我就选了德语,就这么认识了李新。
我们的宿舍,小屋不大,4张上下铺,中间大概一米宽。当时物资贫乏,并对此也没什么概念,好像似挤点儿,都没往心里去,全部家当全靠自家床上那不大点儿小地儿收纳。
后来的语言测试结果,八个人八种语言,一个说完大家评论,然后再下一个说。当时好像只有我是背出来的,我现在还能把这小段儿倒背如流,unserLehrer wohnt in die Stadt, am Sonntag besuchen wir ihn. Wir gehen um8 Uhr, und kommen um 3 Uhr nach hause,意思是,我们的老师住城里,星期天我们去看他。我们8点出发3点回来。评选结果,以多数票表决为准,最好听的是法语,接下来是意大利语,其他忘了具体排行,总之德语是大家公认最难听的语言,都说它像骂人似的,临了儿排了个倒数第一。当时不知有人注意到我那丧气样儿了没有,倒背如流的自豪感也随之烟消云散。
我每天上课都带着小塑料袋,里面装着因经常洗看上去很干净的小抹布。教室里的课桌都是两人用的,我一进门先喵准喽空座直奔过去,用抹布先擦好了我要坐的半个桌面和凳子再坐下,然后就是静观同学们陆续进门。我总希望同学不多,我喜欢自个儿坐。结果一眼就看到了李新,他眯着小眼儿一进门也没怎么撒麽就像似冲我这儿过来了。你别说,眼睛小的好处是别人不知你往哪儿瞧。马上他手里的大塑料袋就吸引了我,那可是我第一次见到,世上竟有那么好看的塑料袋,还是印花儿的。还别说,他还真是冲我来的,好像他没看我一眼,吊儿郎当的先把塑料袋扔桌上,然后一屁股就坐在铺满厚厚一层灰的凳子上了,也没觉出疼。
老师来了开始上课,就他那儿悉悉索索的做不完的小动作。突然静了几秒钟,我用余光看到他发现了桌子上一半有灰一半没有的,我装没看见。德语比英语多3个元音字母Ä Ö Ü。老师分别找了几个带这3个元音字母的单词,其中一个Löwe,说是狮子的意思。他马上发问,是大狮子还是小虱子,惹得全班哄堂大笑,只有他不笑。之后知道,他真有这本事,经常我被他的贫惹得笑岔气儿,他却漫不经心的问,有那么可乐么。课间休息时好多都到天台抽烟聊天儿。楼房是中间部分多一层的那种,德语班就在多出这层,走廊到头儿开了门就上了那面的楼顶,都叫它天台。大多数不认识的同学自然的男女分群,我和几个抽烟的女孩子就聊到了一块儿,但我觉着他那边有双小眼儿时不时盯着我。我很少先和男性说话,那第一天我们谁也没理谁。
第二天,他一进门看到我就过来了,随即漂亮的塑料袋又在他手里诱惑着我。这次他没马上坐,站那儿说了句,又这么早来了。没想到他这时候会突然和我说话,我吓了一跳。看在塑料袋的面儿上我就嗯了下。他也好意思说,你带了抹布还不顺手抹了,还来了个一半儿。我,凭什么给你擦桌子,他卡了一下,那你把抹布让我用下儿,我说不给,看他几秒没有动静,我,你可以跟我换,他,怎么换,我,用你的塑料袋换我的抹布,他,凭什么,我,你个大老爷们儿大街上拎个花里胡哨的袋子,走哪儿让人笑话,他,你那意思是说我个大老爷们儿走大街上手里拎块儿抹布就没人笑话,这可把我乐了个前仰后合。
自打那儿以后我们就成了哥们儿,经常去哪儿叫上我,哪怕我回了英语班,走啊,有时,嘿,就这么算是在叫我,记不得他喊过我的名儿。此后我就加入了他的哥们儿群。有时出去吃也叫着我,喝酒,不喝,干嘛不喝,等你们都喝高了总嘚有个清醒的把你们拖回去吧。当时的二外食堂,饭菜比不上现在的猪食,无论多好的原材料,做的总是那么成功的难吃。夏天更可怕,哪个菜都都被零星的苍蝇尸体占据着。自头一次看到一群人在那数苍蝇,比谁碗里的多,我就再没去吃中晚饭,只在宿舍吃方便面。先还去吃早餐,来碗粥,来盘儿咸菜加个馒头的。一次竟从咸菜盘里夹出一具腌制过的壁虎尸体,个头很大,夹出后盘儿里就剩几根儿。当时还纳闷儿怎么这么大块儿咸菜,端详了一阵才发现是壁虎,结果像踩了电门似的的尖声大叫,同时像什么爆炸了似的把我和壁虎都弹出去了几米远。之后几次李欣请客去北校门外一挺干净的饭馆儿吃饭,我都觉着像过年似的。
李欣的经济条件看上去挺好,据说他父亲在法兰克福工作,他的目标想必是去子承父业。时不时能看到他拿着不同的稀罕玩意儿,加上塑料袋,后来真给我了几个,我像得了宝似的。
京油子卫嘴子。。。。在我这儿当褒义词使。我还真遇到过几个谈得来的北京哥们儿,说他们贫嘴也好幽默也好,在我看来是风趣加智慧。和他们在一块儿,听他们说就是了,我只管畅快大笑。
当时的二外对我们来说算是郊外,都快到顺义了,想进个城就盼着周末。我在哪儿都喜欢张罗,大型的有两次,一次是去工体看郑智化的演唱会,一次是去石景山游乐园,大20好几个人,蜂拥着很热闹。有时也喜欢悄悄一人儿单蹦儿进城,享受不用等不用问,想去哪儿去哪儿,玩儿多长时间随心所欲的自由。
别看李欣看上去是个慢悠悠无精打采的主儿,和他在一起还真能玩儿得嗨。那次在郑智化演唱会上,诺大的体育场是座无虚席,几乎所有的人从头到尾坐那儿是故若磐石,就我们这儿一堆儿20来人受着李新的感染,自始至终跟着唱着跳着叫着,,,他说 风雨中 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他说 风雨中 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 不要问,为什么,,,我们是喊着唱的,像似把对未来生活的担忧和恐惧,以及犹如背水一战似的对即将面临的艰辛坎坷所需要的勇气,用呐喊加悲壮的方式发泄出来。
最后,我因个人重要的事突然要提前一个星期离校。慌忙忙的去男生宿舍楼找他想告个别。宿舍楼是男女分开的,分别由大爷大妈担任楼主,有什么事儿不让进,嘚让大爷,麻烦您喊一下几几号的李新,大爷就走两步到楼梯前冲上面嘹亮的喊着,几几号的李新下楼有人找,结果喊下来他一哥们儿,李新病了,回家躺着去了。
转眼30多年了,时不时想起他。没准儿他就在德国,一个离我不远的地方(
以前我住卡尔斯鲁尔离法兰克福120公里)。
如果可能,我会用比楼主大爷还要高的音量满世界的喊,李新,在哪儿呢?我这儿找你30多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