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晓曼现在的品味真是越来越差了,她那个未婚夫我看还不如你呢!”云飞对着张扬一阵嘲讽着,察觉到了自己的失言,旋即改口“不对不对,是比你差远了!”
当然,这解释再苍白无力不过了,他简单的一句嘲讽,就已羞辱了包含其中的所有人。毕竟张扬平日里是那么没皮没脸的随性,才导致了朋友们对他向来口无遮拦、快人快语。
近日,云飞在晓曼的未婚夫家里做了两天工,那是对方正在筹备的婚房。大概是受了太多感情的创伤,晓曼与A再次分手后不久,她便开启了密集的相亲,很快便与此人订了婚。据云飞描述,此人相貌丑陋,肥头大耳、膀大腰圆,真不知晓曼受了什么刺激,竟会自甘堕落到下嫁给个怪物。
受了什么刺激?没错,云飞丝毫没有自知,满不在乎地取笑着,好似自己可以完全置身事外,这根本就是在耍小聪明、装无辜,大家都是活了半辈子的人了,这点花花肠子也未免太过肤浅。可这事后还来补上一刀,就真的很不地道了,今天的这段嘲讽他应该与彭姐分享才是,想必会很有共鸣吧。这时张扬脑中只有一个场景,一个活泼调皮的少女在使劲摇晃着树干,花瓣片片飘落,路边的友人们一边称赞着美轮美奂的画面,一边帮她拍照留念,离开时她们回望了一眼光秃秃的枝头,悲天悯人般说道‘可怜的小树!’
婚期将至,晓曼约张扬见了一面,她向张扬颁发了唯一的‘终身挚友奖’,以兹鼓励,奖状是一句情真意切的告白,张扬对这种虚无缥缈的奖励嗤之以鼻,终于在旁敲侧击下讨要来了晓曼父亲秘制酱牛肉的独家配方,暗暗自喜着又能给心爱的白露加道菜了。这天,她也还原了一遍与AB两人的全部纠葛,果然如张扬所料,彭姐确实是冤枉了晓曼,倘若晓曼真的希望把两人当炮友,自然也就不必向A提分手,三个人就可以很和谐地一拍即合了。她很后悔没能及时识破两人的圈套,被他们玩弄得团团转,正是世道险恶人心不古,患难之时才能分辨谁才是真的朋友。云飞和彭姐也让她真实地体会到了,成年人世界里的这点小心眼,没有人希望你过得比他好。
意想不到的是,就在晓曼婚礼当日,郝明亮竟会致电邀请张扬喝酒,同时他也邀请了云飞等维修店的几个男同事,张扬与之素无交情,这场鸿门宴想必并不友好,张扬猜测大概是他想让自己体会下,他与晓曼之间才是真正的男女之情吧。并且受邀之人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他们都与晓曼有所往来。张扬拒绝了他的邀约,并不是担忧他会弄出什么幺蛾子,而是那天自己必须得去给晓曼送亲,作为送亲团里唯一的男闺蜜。晓曼只在第二天的回门宴邀请了维修店的同事,头天的送亲团则是由她的小学闺蜜们组成。
郝明亮并不甘心放过张扬,他在电话里直言,当年他遭受到彭姐的排挤,真实原因是彭姐曾向他作出性暗示,但他绝不会屈从于比自己大二十岁的老女人。他讲述这段真相里面包含着两层意思,一是即使在别人看来他是多么的唯利是图,在两性方面也是有底线的;二是张扬处处受到彭姐的偏袒,这个污点他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张扬从来都没兴趣在别人的情感世界里争个什么高低,尤其厌恶多角关系的纷争纠葛,奈何自己总是被无辜牵连,世上有太多无形的误会难以尽数厘清,栽了跟头的人大多不愿反思己过,却总是要不遗余力地从别人身上挽回颜面。如今他终于明白了爱情的真实滋味,哪还有心思在意郝明亮的眼光,随他鄙视去好了,毕竟就连云飞这样的老友在很多观念上也根本说不到一块去,也有很多瞧不起自己的地方,向每一个无足轻重的人都极力解释,那做人也太累了,人生只有在极低概率下才可能遇到一个完完全全懂自己的知己,恐怕绝大多数人都没有这样的好运,而他却有幸遇到了白露,世上独一无二的白露,是那些人们穷尽一生都追寻不到的爱侣,还跟他们逞什么口舌之快呢!
酱牛肉的配方可真不是白拿的,给晓曼送亲当日遭遇到的两次危险事后想来仍是心有余悸。他以一己血肉之躯顶着晓曼的闺房门,身后一群女的纯粹就是拿他当了肉垫,一边用力挤着他的后背一边向门外索要红包,这根本就是多此一举,真正吃力的是门锁,她们却硬生生把张扬挤成了个‘大’字。几个回合下来对面就没了耐性,扬言要撞门。身边这群没义气的麻雀前一秒还叫嚣着,可门外才刚开始倒数321,她们就犹如一群惊弓之鸟四散而逃,待张扬终于能够直起身子回头看去时,她们已经整齐划一地贴在墙边列队欢迎了,此情此景惊得他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却引来了这群麻雀的一阵欢笑。“队长!别开枪!都好商量!”他立即转身一边朝门外大喊一边伸手去开门,可惜他的求饶完全被木门清脆的撕裂声和门外的呐喊声所淹没了。想来还真是佩服自己的眼疾手快,在第二次撞击的最后一秒钟他竟然同时拉开了门的插勾和拧开了圆形把手,顺便还把门拉开了一些角度,使得对方一部分人能够及时收力,即便这样还是造成了冲在最前面的一个小伙受到了轻微踩踏。
第二次危险就更严重了,当送亲的车队停在东中环桥上时,他扭过头看向窗外,额头左侧倚着窗框,车窗半开着,突然一颗不明物体朝着他的右眼球射了过来,电光火石间他本能地闭眼闪躲。万幸的是车窗玻璃恰好高出眼睛一点点,不然仅凭身体的反应能力绝无可能躲得过这次袭击,随后他看到一颗钢珠掉落地面并弹跳了几下,顺着钢珠的射击方向寻去,不远处的树林里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手握弹弓逃向了树林深处。这是一次无差别的袭击,与同行的任何人都无冤无仇。他曾追问过使用这种弹弓打鸟的友人,这么大的杀伤力若是误伤到人可如何是好?结果对方一脸不屑地回道,又不是故意的,大不了赔点医药费。是啊,主观的还是过失的全凭他们一张嘴,这根本就是在打法律的擦边球啊,如同那些明知自己醉驾有撞死人的风险,却仗着过失致死无需偿命而有恃无恐的人们。他这说法已经算是直面纠纷了,事实上这些人可并没有被抓现行的打算,那只是他们所预设的最糟的代价。规则制度化的社会让他们潜移默化产生了‘可不可行’的理论惯性思维,久而久之忘却了人性。大概这是张扬自己的问题,是他的提问太过委婉了吧,使得对方想当然地认为应当从法律层面作出解答,或许他该直接问‘你们的良心不会痛吗?’他有时也会反思,长大后的自己何以讲话就越来越瞻前顾后了,记得年少时他也曾与这样包藏祸心的人一争长短,不惜大打出手、头破血流,那时他向对方的提问可就痛快多了,‘你能干点人事吗,你难道是狗娘养的吗?’每每回忆起当时的那份凌然正气和对方抽搐的嘴脸他就忍不住想给自己拍手称赞,不过那件事并没有一个好的收场,当他对着聚集过来的大人们评理时,一脸严肃认真、声情并茂,甚至是讲述得有点手舞足蹈的他却引得人们阵阵发笑,大人们笑呵呵的劝解语调显得他是多么的小题大做,直到最后也没有一个大人肯为这件事盖棺定论、分辨个是非曲直。其中有这么一套说法尤为令他记忆深刻,大意是‘既然你都已经及时制止了,也就是说事实上对方根本没做任何坏事,你又何必不依不饶呢!’,听到这个逻辑,张扬是目瞪口呆,惊讶的表情像极了观音听到唐僧说‘观音姐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时的样子,‘悟空想要吃我,还只是一个构思,他又何罪之有呢?你不如等他吃了我之后,人赃并获,你再治他得罪也不迟呀!’,张扬万万想不到,这么荒诞搞笑的逻辑在生活中竟真有人能这么堂而皇之地说出口,而且还很多很多,这些人究竟安的什么心,还真不好说。久而久之他也渐渐寒了心,他排斥这些世故圆滑、明哲保身的和事老们送来些不痛不痒的温暖,事不关己权当看戏的他们才是催生助长这些罪恶的真正帮凶。可如今再回看年少时的那些往事,心头又不禁感到一阵莫名的酸楚,较之当年又是另一番滋味,自己不也是曾被杨佳定性为了纵容犯罪的帮凶么,大概真的是自己的思维过于片面和极端了吧,那些和事老们也不尽然都是居心不良的吧,可能他们各自都有着不同的考量和顾虑吧,不能一概而论的。
记得杨佳曾说过,世上绝大多数人都默认自己对每件事都享有一种叫做‘首次无知豁免权’,比如一个人到别人家里串门,看到被篷布盖住的物品,上面明确标注着不允许触碰的字样并且还用透明胶固定着,他出于好奇打开后发现是较为隐私或羞耻的东西,在主人发怒时装作一脸无辜地解释说,‘抱歉,我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可任谁都知道,他就是故意的,是他们这种人自认为享有的‘首次无知豁免权’令他们有恃无恐,一口咬定是无心之过,正所谓不知者不怪,别人理应原谅他们。同理,那些遛狗不栓绳咬了人的,酒驾撞了人的,高空坠物砸到人的,只要咬死不承认存在主观故意,最终结果往往还是受害者更吃亏,这些事例多如牛毛,早就是全社会老生常谈的问题了,所以谁不知道他们根本就是故意的呢,他们作出心存侥幸想法的那一刻本身就应该认定为主观故意。
这次的遇袭令张扬感到毛骨悚然,因为这种潜伏着的恶魔们平日里也都是人模人样的,从外表看来不乏有较之张扬更为面善的存在,但他们的的确确是披着人皮的恶魔,因为即便是野兽会攻击同类,也往往是在有利益矛盾的前提下,而这种毫无因由又野蛮残忍的人性可不就是禽兽都不如了,不是恶魔还能是什么。
所以在成长的过程中,经历了太多的人和事之后,再回想过去那些百思不得其解的吊诡事件,一下子就都解释通了。张扬就读初中二年级时,班上有一个小混混,与其说是混混,不如说是恶棍更为妥当,因为他与其他混混们有着本质区别,是一个单打独斗的,有上进心的恶棍,在53人的班级里,他的学习成绩有时能挤进前十名,并不与那些整天游手好闲、拉帮结派的混混们为伍。传闻说他在村里读小学时,抢过所有低年级孩子的零花钱,只是升入初中以后却突然转了性,想方设法融入那些成绩好的学生圈子,开启了奋起直追模式。可惜江山易改禀性难移,终究还是没能经得住时间的考验,升入初二没多久他就再也无法克制了,先是抢了同学手里的干脆面,咬上一口再吐回去,同学气得骂骂咧咧走开了,他却反倒不依不饶追上去打人家。再之后更是重操旧业,拦在他们村的必经之路上抢同学的零花钱。
由于他学习成绩靠前,按照学校惯例,班主任并没有把他的座位安排在最后排的混混集中区,这似乎也无可厚非。但是接下来一年里发生的事,可就真叫人匪夷所思了。他居然在上课时偷摸女同桌的屁股,起初,无论女孩怎么反抗,他就是死皮赖脸纠缠,渐渐更加大胆的去抓人家胸部。这种明目张胆的泼皮无赖,即便那时张扬有多么不谙世事也能轻易分辨是非,可班主任的所作所为却令他费解不已。女孩哭着向她告状,女孩的父母多次拎着礼物向她恳求,她才勉强答应给调换座位,可笑的是这更像一种惩罚,女孩的座位只是进行了简单的前后调换,坐到了恶棍的右前方,他用手指偷偷戳人家胸部反而还变得更方便了。求助班主任行不通,女孩的父母不得已又拎着礼物找到了恶棍家里,好话说尽,甚至还跟他家攀起了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得到的真相却是原来恶棍的人性根本就是父母培养的。
要问这些私底下的事情张扬是怎么知道的,就更可悲了,因为他可是班上的课代表,正是恶棍最初极力亲近的好友,这一切都是恶棍亲口告诉他的,也就在那时,他俩彻底翻了脸。
再往后的变化就更诡异了,班里的同学们居然纷纷站台恶棍,男同学们课间一起挖苦讽刺,女同学们帮着给女孩取了好几个绰号,以便他们在羞辱女孩的时候不会出现语塞词穷的情况。至此,女孩是彻底被全班孤立起来了。读书时张扬尚无法理解这种现象,现在可全明白了,当然这也同样是得益于杨佳的点拨,他说‘比如一场战争里,谁是侵略方,谁是抗战方,大家都心知肚明,可是总会出现一些人是替侵略者摇旗呐喊的,原因很简单,不是他们不能分辨是非,而是他们充满了顾虑,选择了最稳妥的生存策略,小到个人团体的对立,大到国家战争,都一样。当最终是正义方获胜后,无论他们曾说过多么过分的话,正义方也不会把他们怎么样,顶多就是谴责几句,可万一是邪恶方获胜呢,坏人可是心狠手辣的,他们会把反对者全都找出来,遭受严刑毒打,甚至家破人亡也很有可能的。这种现象我打小就见惯了,在我们老家,那些出了名的流氓头子谁敢惹呀,谁敢说他们半句不好呀,这么跟你说吧,越是在那种有理说不清的社会环境中长大的人们,就越没有是非观念,土匪干啥伤天害理的事都是对的,人们总能避开所有对土匪不利的方面,找到一个刁钻的角度替土匪讲话,因为他们打小就被吓怕了嘛!’
如今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张扬仍觉得毛骨悚然,有时一句风凉话,就能抵挡得住一百颗蠢蠢欲动的良心,甚至是教它们倒戈相向,但这又有些见怪不怪了,不光如此,那些说了亏心话做了亏心事、心里有鬼的人们,往往还远比问心无愧的人们更团结得多,还总喜欢强迫别人必须选择与他们站队,于是歪风邪气就像传销一样,一边强行给人洗脑,一边大肆蔓延扩张。
再后来张扬偷偷去向班主任建议,希望把她两人座位远远地分开,结果却是适得其反,女孩又一次被调换座位,直接安排在了恶棍的正前桌,这下可比以前更顺手了,而且更隐蔽了。张扬感到很内疚,因为他的弄巧成拙,最终导致了女孩对恶棍拔刀相向,就在政治老师讲课文的过程中,再次受到侵犯的她突然举起凳子砸向了对方,恶棍反应极快,直接扑倒在过道的瞬间便又迅速起身挥拳扑向女孩,然后就出现了女孩手握水果刀抵在恶棍脖颈上的一幕,险些闹出人命。
在这之前,张扬也是为此付出了不小代价的,原本他找班主任提建议应该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可就是从那时起恶棍开始找起了张扬的麻烦,导致两人大打出手,在全力的碰撞下,张扬和恶棍的右腿骨都受了不小的伤,一段时间里,两人走路都是一瘸一拐的,碰撞位置肿起来的脓包甚至升到了初三学年才完全康复。
那个年代,人民教师的光辉形象是不容置疑的,尽管张扬对这件事始终耿耿于怀,也不会把神圣的人民教师往坏处想。随着信息社会下越来越多令人发指的恶行被曝光,如今他也就全想通了,人间是有恶魔存在的,老师队伍里也一样。
今年更是从一个老同学那里听说,恶棍现在已经当上派出所副所长了,哪里还需要顶着千夫所指的风险去猥亵女孩,只要人家一个电话,那些最年轻漂亮的卖淫小姐们就得陪着笑脸送上门来,为他提供最优质的服务,事后还得倒给他钱呢。这些消息都是从今年的同学聚会上得来的。
张扬生平就参加过这一次同学聚会,还是在初一班主任老师的软硬兼施下勉为其难同意的。事后,他明白了班主任的良苦用心,原来班里出了几个有出息的同学,班主任想跟人家套套近乎,又怕巴结的意图表现得太直接,降低了她的身段,所以她就把成绩排名前25的同学都召集了来,至于为何是25呢?因为最有出息的那个同学就是第25名。这名同学张扬对他还是很有印象的,他就是那个智商不高,但藏小抄作弊的本事却十分高明,思想政治成绩总拿满分的那位。这次聚会上,人家是当仁不让的主角,全场的焦点。据说他在部队呆了很多年,头两年很擅长射击和越野,后来得到了长官的赏识,也升级成了一个小军官,今年刚刚转业回来,分配到市卫健委任科长,用班主任的话讲,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
同学们在酒过三巡之后,讲话就开始有些不顾分寸了,曾经心高气傲的班长被那几位混得好的同学数落得着实有点难堪。张扬很想帮她解围,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她用极其讽刺的一句话给怼了回去,语气听来是既谦卑又傲慢,她苦笑着说道:‘是啊!唉,我除了技能知识比你们多,能力比你们强,社会贡献比你们大以外,我的生活和得到的回报是样样都比不上你们!’听到这句话,张扬整个人都震撼了,不愧是当年压自己一头的班长、语文课代表啊。全场是鸦雀无声,唯有张扬立即站起身来使劲为她鼓掌,然后隔着饭桌、隔着所有鄙夷的目光,为她竖起了大拇指。
班长大学毕业后,进入了一家搞硬件开发的公司,她们面向的客户是国家电网,毫不夸张地说,现在全国的变电站里都会有一两块电路板和硬件程序是出自她的手笔。然而现在的她却面临着中年危机,别说是更进一步了,即使想保持目前的工作水平也令她感到心力憔悴、不堪重负,尤其是女人,在岁月面前,多么争强好胜的性格也会被生活的琐碎磨平棱角。如她所说,她对国家电力事业的贡献绝对远超大多数国家电网自己的员工,可唯独没有人家那铁饭碗的身份,现实就是任凭她怎样拼命努力,到头来还是比不上塞黑钱走后门来得安逸便捷,她怎么也想不通,难道同工同酬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社会何以会发展出‘编制’这套流氓体系?用制度化的方式名正言顺地优先保障他们一生无忧,还有比这更难看的吃相吗。
班长两年前买的期房也烂尾了,如今更是背负着沉重的房贷在苦苦支撑,她们小俩口既要四处奔波上告,还得照顾到上有老下有小的生活,工作上实在是再拿不出毕业时的那股干劲与专注了,失业裁员指不定哪天就会落在她头上吧,反正据她所说,今年已经遭到过一次降薪了。
这难得的一次聚会,那些混得好的同学们显然还没有解气,他们当然会铭记年少时自己对班长溜须拍马的嘴脸,那是他们一生都羞于启齿的污点,当年居然会对这么一个窝囊的人言听计从,想想都觉得更窝囊,如今风水轮流转,怎么也该轮到班长来讨好他们了。所以他们极尽挖苦,嘲笑她冥顽不灵的性格,讽刺她眼红嫉妒别人人生得意,说即便他们肯动用关系,帮班长谋个一官半职,以她的为人,也必定混不下去。这一点倒是得到了所有人的肯定,包括张扬在内,因为仕途官场,确实不是班长这种只会埋头苦学的人能够驾驭得了的,为官之道,更重要的是政治智慧和思想觉悟,要知道,人家其他科目成绩不如她,唯独思想政治可一直都是满分。
最后班长终于被惹急眼了,拍桌而去,临走前留下了一小段怒吼,“你们这样搞,就不怕将来遭报应吗!对医疗保健、疾病预防控制一窍不通的人,却分配进了医疗保健系统的决策群体,往小了说,是贪图蝇头小利、不义之财,往大了说,是祸国殃民,迟早要给全社会带来巨大灾难的!”
班长走后,人们对她的嘲笑就更无所顾忌了,至于这段怒吼,当然就成了笑料,是她垂死挣扎时最大的失态,人们在饭桌上用各种阴阳怪调的语气重复着这段话,笑声不绝于耳。张扬虽然没有加入其中,心里也有些替她鸣不平,但也懒得多说什么了,因为她纯属就是自己找气受嘛,老话说得好,你永远叫不醒装睡的人,这些人们明摆着就不会跟她讲道理,她又何苦跟他们多费唇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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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曼婚礼没过几天,张扬从云飞口中得知了一件事,婚礼那天郝明亮在云飞等人面前喝得酩酊大醉,声泪俱下、嚎啕痛哭,从中午一直喝到了晚上,回忆着他与晓曼过去的点点滴滴,对此云飞还不禁调侃说,张扬为了给晓曼送亲,错过了多么激动人心的真情时刻啊!
这件事令张扬感到羞愧难当,扪心自问,自己能有人家郝明亮的这股真性情吗?他自己也一直都在焦虑着,生怕有那么一天倘若真的收到了白露的喜讯,届时他又该如何自居呢?他了解自己,他太了解自己了,他的性格、他的行事作风,他太有理智了,他不愿给任何人添麻烦、不愿让自己的负面情绪影响到任何人,在人前他永远都是一副没心没肺的神经质,这件事还没有发生他也能够确定自己会作何反应了,他一定能够在人前完全掩藏起那份痛失至爱的悲伤,尤其是在白露面前,他不会给白露添麻烦的,不会给任何人添麻烦。大概他会找个理由推脱赴宴吧,然后一个人躲在KTV房间的角落里唱着沙哑的歌,自斟自饮、借酒浇愁?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那是未到伤心处,张扬自认此生只爱过白露一人,可即便是这份独一无二也还没让他流下泪来。难道他对白露的爱还比不上郝明亮这种玩世不恭的人吗?不然他自己的爱何以遮遮掩掩,见不得光?要知道,郝明亮可是先于晓曼结的婚啊,并且还曾为了别人承诺给他卖汽车的店而毫不犹豫就抛弃了晓曼,这样翻脸无情他都好意思标榜对晓曼的感情是真爱?他这撕心裂肺的眼泪可真教张扬无地自容了。
张扬心里早已是五味杂陈,说不出的酸楚,云飞却对这件事另有看法,他觉得郝明亮的表现其实是一种手段,郝明亮对晓曼有感情是真的,另有所图更是真的。经他这么一提醒,张扬才想起了当初杨佳的指点,表面意图和潜在意图,但不同的是这次郝明亮的潜在意图是渴望他人能够意会的,所以郝明亮邀约的人选也就解释得通了,这与当年云飞躲在厕所里给张扬打电话,其实是变着法地向爱人倾诉衷肠,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云飞也确实没有辜负郝明亮的期待,他又一次选择了成人之美,将郝明亮的情真意切形象地转述给了晓曼,直到从晓曼的笑容里看到了得意与感动,他才确信自己已经圆满完成了使命。这一次张扬可实在忍不了了,他严厉地斥责了云飞,可云飞却是理直气壮,声称这种顺水人情他不送,别人也会送的,晓曼当然也能想得到这可能会是一种策略,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决定权还是在当事人手中,大家都心照不宣,何必拆穿呢,让有情人得以再续前缘,成全一桩好事岂不是皆大欢喜?而且,张扬也不得不承认云飞的观点,绝大多数人是会选择帮忙撮合的,甚至是一个比一个积极,这种现象太常见了,俨然成为了一种时髦,是理应受到褒奖的善举。
果不其然,不久后晓曼就真的与郝明亮藕断丝连了,而且俨然还成了一段佳话,因为云飞作为牵线搭桥的中间人有权利得到郝明亮反馈的结果,然后云飞又忍不住要在一些关系较为亲密的朋友们面前炫耀自己乐于助人的品质,尽管他们每一个人当时都极其严肃地叮嘱着‘我就只跟你一个人说了,你可千万不能告诉别人!’但维修店里除了晓曼本人外,几乎每一个人都知道了。从结果上来看,郝明亮顺利地发展出了地下情,同时也满足了晓曼的虚荣心,旁观的人们也获得了笑料谈资,而且各方还能你瞒我瞒、互不侵犯,只要大家能够保持好默契不去捅破这层窗户纸,可不就真是‘皆大欢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