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塬上常年会刮风,而且风的脾性各不相同,或静或动、或柔或刚,总之,你是摸不准的。而我的父辈们,就在这样的塬上开始了他们的生命。汗水不是混在塬上的土里生长扎根,就是被风擦拭干净。此刻,走入我文字中的人们,却是我整个童年生活中的父辈们,他们是我最尊敬的人,记以此文一表尊敬,再表怀念,希望他们都能安康顺心。
我的童年可以说还是比较幸福的,因为母亲的娘家和我们家是相邻的两个村子,就像邻居一样,熟悉且亲切。我吃过从我家去我外爷家沿途中每个家庭的饭菜,就是因为过了我们村,沿途居住的人家我都把他们叫外爷,就这样,我得以尝尽各位父辈们家中的美食。记忆总是一条奇怪的曲线,总是在你在意一些事情的时候,它才会慢慢帮你翻出来。这个时候你再慢慢体会和品味,总是会有一种难以言表的情绪绕在心间,久久占据你的心房、不肯离去。(注释:外爷,姥爷的意思,甘肃地区方言)
说了这么多,父辈们也该登场了,铺垫了这么多,其实是为了表达对他们的尊敬,这份情怀总是感觉太过于轻浮的表达显得不那么庄重,所以也就多说了几句。你看,太阳下的黄土里,弯着腰、流着汗的就是我的父辈;星夜下的煤油灯下,一针一线缝补的就是我的父辈;烈日下场里翻着麦草的也是我的父辈。他们就这样,出现在我生活的角角落落,在我童年每个记忆的角落里都可以找得到他们的身影。
生活在西北地区的人,还是对于老天爷有更大程度的依赖性,通俗的讲“看老天爷脸色吃饭”,看人脸色吃饭本就无奈,看一个让你琢磨不透老天爷的脸色吃饭,结果只能是难上加难。而黄土塬不仅仅存在让人难以琢磨的风,还有那反反复复的大雨,我的父辈们所拥有的只有健壮的躯体和与天争斗的意志,除此之外别无其他。那么想要在这里生活下去,所要付出的代价是非常昂贵的,生存模式跟作家路遥的著作《平凡的世界》有一些相似共通之处,都是依靠体力劳动来支撑生活。
生存下去的条件通俗概括为:吃饱和穿暖。所以在条件极其苛刻的情况下,父辈们把大量的时间花在了基础生活设施建设和口粮续存方面。先讲基础设施的建设,身处西北地区的怀抱,在各类建筑材料不充足的前提下,只能依据自身气力在这黄土大塬生生的掘出了自己的居所—窑洞,窑洞的生成可以说是真正意义上的亲力亲为,用手中的铁锹从平地一铲一铲掘出来,然后再用挑担一扁担一扁担把掘下的土担上去,这样的工序至少要持续半年到一年才可稍见规模,这个过程的细节性的资料大家可以查阅甘肃地区地方志、或者窑洞的制作过程和影像资料都可得到全面的了解,这里不过多讲述。
一个家庭里窑洞的诞生凝聚了全家人的心血,那么并不是窑洞掘好就可以入住了,还需要考虑到深坑庭院的排水问题,毕竟黄土塬上的大雨始终都反反复复还不讲人情。排水问题解决后,也要考虑到窑洞顶层上方的流水侵蚀,毕竟这种平地里的深坑窑洞雨水有点情有独钟,最喜欢的就是雪中送炭这种游戏。解决了排水和流水倒灌的高危问题后,才可以算得上是初步完工,但是,父辈们对生活的美感还是有所要求的,会给窑洞内部进行曲面光滑处理,除此之外还会进行美化处理,小时候特别流行的就是报纸糊墙,这样的神奇之处,就是在你躺在窑洞的炕上之时,抬头就是文字,我呢,在这个报纸上可没少学字。窑洞的记忆很多很多,但一时之间只能想到这些。
窑洞解决生存的居所问题,粮食种植保证口粮续存,其实印象中最深的就是割麦子的时候,这是西北地区的农忙时刻。割麦子的繁琐程度主要体现在割麦、捆扎、搬运、晾晒、碾场、筛麦、扬场、装袋、上仓。(注:这里列举的仅是自身观察到的工序)
因为麦子收割的特殊性以及当时机械农具的不发达性,父辈们就得借助手中的镰刀,一镰刀一镰刀的进行收割,因为麦子高度的实在性,不得不蹲下去进行收割,一割就是一整天。割倒麦子是处理小麦的第一道程序,也是考验父辈耐性和劳力的一项特殊工作。麦子割倒堆在地里进行扎堆捆绑,然后用人力或者牛车托运回到自己的场里,这算是完成了搬运的工序。
晾晒就像炒面一样,得把带着麦秆的麦子翻滚,直至达到可以碾场才可松懈,我跟这个晾晒的过程还有点故事,就是在场里撑起来的麦秆,我和弟弟给钻到里面玩捉迷藏,差点被撞的小插曲。筛麦其实就是去掉杂质的过程,这样麦子在后面装袋以后,送去面粉厂生产出的才是白白净净的面粉。如果能这样从头到尾结束农忙都会是一件幸福的事,可是我说了“老天爷会给脸色的”,他会在你忙的焦头烂额的时候给你一场电闪雷鸣的视觉盛宴,然后看生存在他下方这些可哀的人儿忙的晕头转向的保护自己的口粮,想想都觉得老天有点讽刺。其实这个还算好的,会给你缓冲的时间,要是他脾气暴躁的时候,一场大雨,期待一年的收成就这样随水而去了,那么,你就不得不要看脸色了。所以,在这种恶劣条件下能够站住脚步的父辈确实厉害,就这一点都够我学习半生。
黄土塬的风又起了,雨也在路上,父辈们有的也借着这个机会出去云游四海了,与这黄土和老天争斗了一辈子的他们,直到现在脊背还是挺直的。我现在也距家较远,但是惦念常在,只是有时候不太会表达,直白的表述总是感觉不好意思,只能慢慢换种方式来看望和回报他们,也算是尽自己的一份心。写到这里,想起了张晓风的《细数那些叫思念的羊》这本书里,有这样一段话“能有自己的土地,能有故乡,能有可以入画的老乡亲,能有值得记录的汗水——对一个画家而言,还有什么更幸运的事?”。
在我看来,父辈的血液里早已融入了风的柔刚并济,雨的润物无声,不过他们的灵魂依旧热血方刚,晶莹璀璨。画中人可入画家画,而父辈们的故事才开始在笔尖流淌,此生,道不尽、写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