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已经走了七年了。
阴历七月廿一是她的祭日,那日,大雨滂沱。
聪慧,坚忍,宽容是母亲的标签。
母亲是农村里有文化的那种女子,而且字写得很漂亮。母亲当过老师,后来因为有了我们几个孩子无暇顾及才惋惜放弃。街坊邻居孩子的名字不少是母亲给起的,那个年代,生辰八字啥的还被看成迷信,起名字带着家人的希望祝福再有点文采就令人十分羡慕了。
姥爷是南下的干部,在苏州吴江,据说姥姥嫌那里的人吃水洗衣都在一条河里,不愿同去,就派了母亲去陪伴姥爷,在那边上学读书,所以母亲在江南长大,身上带着江南女子的灵秀。启蒙时,母亲常念叨她的某某同学聪明异常,跳级学习,一举考上了清华大学,于是我心里从小就有一个清华梦,跳级梦,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不知道何为北大。
母亲的手很巧,刺绣钩花裁剪缝纫样样精通,周围邻居大人小孩的新衣都找她做,那时也穷,一两年才能给孩子们做件新衣裳,大人们就更不必说了,补丁摞补丁地穿。记得有年夏天,母亲买了布给我做件套头衫,没想在后片开口时不小心把前片也铰开了,她就把铰开的领口贴布缝上一个粉色的荷花花苞,给小衫加了一圈宽宽的荷叶领,一边做还一边告诉我剪出荷叶边的技巧,等做好了我穿在身上谁见谁赞,那件衣服令我幸福了好几个夏天,而直到现在我也没忘怎么剪荷叶边。
母亲个子不高,身体单薄,但是却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多的力量。我们小的时候,家里烧火的柴草都不够,每天放学后都得帮着去拾草剜菜。有些人家偷懒诞着脸去山上偷偷砍树枝,常被人指指点点。不光彩的事情,母亲是绝不让做的。她买了长长的皮手套,去割那些人人都不要的野枣枝条,一个人,半天下来,垛成比她还高的两个垛子,让父亲去挑回家,因为太扎人,放外面也没人偷,可是非常好烧,只要带着皮手套。
父亲行五,母亲便是很多人的“五妈”“五娘”“五婶”,家里常常坐着街坊邻居,兄嫂姐弟,有开心拉家常,也有闹别扭不开心的,大事小情,家长里短,他们都爱找母亲说道说道,我在旁边听着,也没发现母亲有什么高谈阔论,只不过一起絮叨絮叨宽慰宽慰。现今遇到他们,常说的还是“五娘五婶的那些年的事儿”。
记得小时候和众堂姐们跟母亲一起学唱《牡丹之歌》,小小的屋顶下,欢腾着最简单的快乐,那时最小的我还谦虚地故意唱错,只为了让五音不全的那个姐姐显得不那么难堪,但也成为自己一辈子小小的遗憾,要是会唱戏的姐姐知道我也能唱几句,用心培养培养我,是不是会成个“角儿”啊。
母亲有个歌词本,原是一本旧杂志,在原来的铅字上再写上大大的字,歌词也是在“广播网”上听一句写一句,即使和母亲一起记,常常也是一首歌需要很长很长时间才能记完。那时候真是太穷了,买不起更多的纸,母亲也不主张花钱在唱歌这类不是必须的事情上,就是作业本用纸,她也说可以先用铅笔反正写,再用圆珠笔或钢笔反正写。母亲会简谱,自己哼唱着就把谱子也写出来,可惜我至今没有学会,父亲也会,记得父亲偶尔也会帮忙唱唱谱子。
家里家外,迎来送往,春播秋种,父亲总和母亲一起商量打算着,日子平和简单。母亲走了,忽然发现父亲什么也安排不妥当,常常犹豫不决,丢三落四,此时才明白,原来母亲才是那个家的顶梁柱、主心骨,父亲也是那个屋顶下的一个孩子,母亲走了,家,真的没了。
弟弟遗憾地说起家族里的一个晚辈的不端。我说,我早就感觉自己游离出了父系的家族,相反,随着年龄的增长,却越来越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生命是母亲生命的延续。幸好,坚强、聪慧、善良从姥姥那儿传到了母亲和姨妈们身上,又从母亲、姨妈们身上传递给了我和表妹们。
那日表妹帮我采了桔梗花,轻轻放在母亲的坟头,母亲一定喜欢,像她喜欢把各样山花别在我的发辫上一样。原来想让父亲把那块地种满百合花,却又怕乡里人常常去打扰了她。之前和开开说,等以后把我的骨灰埋在一棵树下就可以了,因为是那么喜欢花草树木和土地,可现在只想以后陪在母亲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