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邓眼珠子
1
上大学的那一天，由于我好奇心很重，到处东张西望连碰到人也没留意。只是瞥了一下前边人的背影，看见是短发，还散发出烟味，以为是男生。
连忙道歉：“对不起，学长。”
前边的人转过头来，一把中性的头发，嘴边叼着一根烟，呼啦呼啦的吐着烟圈。眉毛一挑说道：“小弟弟，虽然老娘帅了点，也不至于让你看成臭男人吧。”
我上学比较早，上大学的时候才17岁。长得不高，清清瘦瘦的像中学生。
我有些紧张，退后一步有些胆怯说道：“对……对不起，学姐，我看错了。”
中性学姐嘴角扬了起来，左手伸过来搭在我的肩膀说道：“小弟弟，有没有18岁啊，姐姐带你去见识一下女宿舍咋样？”
“学姐，这……不太好。”我感觉有点慌，这个学姐不太正常啊。
这时候，走过来一个痞里痞气留着长头发的男生，冲着中性学姐喊道：“男人婆，又在撩弟啊，撩我吧，我比较好撩。”
“滚，臭男人，从小学跟我到大学，你烦不烦。老娘不喜欢你。”中性学姐冲这长发男生喊道。
这时候，我刚想挣脱学姐的手。忽然觉得脑后一疼，像是被什么硬物砸到。随后我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两张被揍得像熊猫的脸正在看着我。中性学姐和长发男生。
后来我才知道，我被飞过来的篮球砸到后脑，晕了过去，中性学姐和长发男生看不过去就和元凶理论，双方还打了一架。结果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很多年后，我依然清楚的记得，就是这样两张脸让我在梦醒后依然哭泣不止。
2
中性学姐有一个很有女人味的名字，李宛如。而长发男生是她的发小，从小学到高中，都在同一个学校。不知道是故意使然还是运气成分，两个人打打闹闹就到了同一所大学。
长发男生叫郭峰，是一个学霸。别看他痞里痞气，他的高考成绩完全可以选择更好的大学，可不知道什么原因，最终选择了和男人婆一起到了这所二本大学。
有了开学的那件事，我们三个顺理成章成了好朋友。
男人婆在很多人看来都是异类，尤其是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性格。这种独立独行的性格在女生中肯定是不受欢迎的。
开学没几天，男人婆就和舍友闹矛盾了。原因是男人婆对谁都是冷冷淡淡的样子，不太搭理人，自顾自的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晚上出去自习的时候，舍长在她背后喊了一声婊子。男人婆大怒，过去就甩了她一巴掌，跟着双方打了起来。说起打架，敢和体育系同学干架的男人婆，完全可以一个打舍长两个。结果可想而知。
最后，男人婆被记了大过。
等晚上回去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行李被仍在了门外。后来，她拉着我们在操场上疯跑，直到筋疲力尽才肯安静下来。三个人躺躺在柔软的草地上，虫鸣声在星空下显得特别清脆，像一首歌。不知道什么时候，男人婆唱起了（我们都是好孩子）这首歌，声音飘荡在寂静的操场上，显得格外空灵，忧伤。
我和郭峰陪着她在操场上坐了一晚上，说起了很多以前的故事。
3
男人婆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四岁的时候跟着母亲嫁给了现在的继父。继父原来的老婆受不了他嗜赌如命跑了，留下一个两岁的儿子和他相依为命。
继父赌博不知节制，赢了去花天酒地，输了就回家一边骂着婊子一边打老婆。
当时，男人婆不懂婊子的意思，本能的感觉是不好的字眼。
在男人婆8岁的时候，她母亲终于受不了继父的虐待。自杀了。前一刻还是温柔如水的母亲，下一刻就变成了冰冷的尸体。男人婆抱着渐渐冰冷的母亲，哭得撕心裂肺。
从此，她只能和弟弟相依为命。
一个8岁的小姑娘承担起照顾弟弟，照顾家庭的责任，还要承受继父的虐待。生活的重担一下子压在她稚嫩的肩膀上。
然而，就在男人婆以为能和弟弟熬到一起长大的时候，弟弟在门外玩耍的时候，不见了。是的，再也见不到了。不知所向了。
这一切都在一个巴掌大的小镇子发生，郭峰就住在男人婆隔壁。亲眼看着她望着弟弟消失的方向发呆了好久好久。
我忽然想起，在医务室的那天，郭峰悄悄对我说，我很像男人婆的弟弟。
我的心忽然乱了。
4
第二天，郭峰买了一大堆零食，硬拖着男人婆到女宿舍里向舍长道歉。好话说尽，才让男人婆回到了宿舍。只是，氛围依然冷冰冰的。
男人婆撇了嘴对郭峰说：“你不用对我这么好，真的，你不欠我什么。”
郭峰摸了摸剪短的头发轻声说：“可我觉得欠。”
男人婆沉默，没有说话。
郭峰见状，拉着我离开了。
大学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每个人都忙碌着学业。我很少看见男人婆的身影，听郭峰说，她找了很多兼职，除非是必要的课，她才会出现。
5
这一天，宿舍来了一个陌生的男人满脸的胡渣，眼眶深深的凹陷下去，头发几天没洗像鸡窝一样。给人的感觉就像一个流氓，同学看见都远远躲开。他也不在意，遇见人就问:“李宛如在哪里？”
我和郭峰接到同学的通知连忙赶过去，一见到这个男人，郭峰的脸色有些不自然起来。灿灿的说道:“李叔，你怎么来了？”
男人一看见郭峰，腰板顿时直了起来说:“我说这个死丫头怎么有钱上大学，原来是你家出的钱，她死哪去了，是不是不敢见我这个老爸了。”
郭峰说:“今天没有她的课，所以她兼职去了。”
李叔指着郭峰骂到:“少来这些鬼把戏，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赶紧叫她滚出来，否则老子对你不客气。”
这时候，叫做李叔的男人瞄了我一眼，突然间，好像遇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使劲盯着我。
一边围着我转一边喃喃道:“嗯，有点像。哎，你今年几岁了？”
我没好气道:“关你什么事。”
李叔一听我这样说话，扬起手就想扇我耳光。忽然他身后传来男人婆的声音:“李刚，你来这里做什么？”
李叔一听到男人婆的声音，赶紧回头问道:“宛如，有没有钱，给我一点，我被王老五追得急，三天后不还钱就剁我手指头，看在我们十多年父女的份上，帮我一把。”
男人婆冷漠的说道:“没有，要命一条，要不，你拿去？”
郭峰这时候帮腔说道:“李叔，宛如也是兼职不久，没有钱。”
李叔发起狠来骂到:“我跟我闺女说话你插什么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喜欢她，行，你要娶她也行，拿两百万来就是你的人了。”
郭峰急得红着脸争辩，还没说话就被男人婆打断:“李刚，别说没有两百万，就是有也不会给你。你赶紧走。不然我报警了，告你骚扰女大学生，然后关你15天手指头就可以保住了。”
李叔愤愤不平的指着冷漠的男人婆和脸红的郭峰，最后看了我一眼，丢下一句“给我等着”溜了。
6
李叔走后，男人婆又开始忙碌兼职。我和郭峰继续厮混校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轨迹，偶尔交错到一起，始终还是得分开。
这一天，郭峰急急忙忙来找我，说男人婆遇到事情了。
等我赶过去，只见一群流氓围住了男人婆，凶神恶煞的争吵什么。
一个光头佬恶狠狠说道:“你爸欠了我20万，跑路了，你打算怎么还钱啊？”
男人婆冷笑了一下，说道:“他欠你钱，你不去找他，反而来找一个穷学生，你脑子有问题吧，老娘看起来是有钱的人吗？”
光头佬怒了，扇了男人婆一巴掌狠狠说到:“信不信我卖你去做鸡慢慢还？”
郭峰让我打电话报警，跑了过去对光头说:“大哥，有话好好说，我们就穷学生，就算你打死我们也没有钱给你啊。”
光头嘿嘿笑了起来:“打死你就没必要，但是打残还是可以的。”
接着，双方打了起来。然后男人婆被人推到马路边，郭峰见状追了上去。
然后我听见尖锐刺耳的刹车声，然后是重物的撞击声，还有路人的尖叫声。
郭峰像个风筝飞了出去，然后重重的摔在地上，一动不动躺着，眼睛还死死盯着男人婆的方向。
7
医院太平间，郭峰安静的躺在那里，像是睡着了一般。
从出事到现在，男人婆就一直陪在郭峰身边，呢喃着:“你怎么这么傻，你真不欠我什么啊。”
郭峰父母闻讯赶来，看见郭峰安静的躺在那里，嚎啕大哭像是疯了。郭峰母亲接受不了儿子已经死的事实，冲过去撕扯着男人婆的头发，撕扯她的衣裳，撕扯她没有温度的身躯。
边扯边喊道：“都是你这个扫把星，害死了自己的母亲，搞丢了弟弟。现在还害死了我的郭峰。这么多人死，为什么你就偏偏不死。”
男人婆一动不动，任由她在自己的身上留下一道道鲜红的痕迹。
郭峰母亲伤心过度被亲戚带走，剩下我和男人婆在太平间呆着。她像是游荡在人世间的灵魂，幽幽的看着郭峰，轻声问道：“你知道为什么郭峰说一直欠我吗？”
我摇了摇头。
男人婆转过头来说道：“在我八岁那年，小镇来了两个陌生男人，他们冲着郭峰来的。其中一个刚想抱起他就走。我看见了就冲了过去咬了他右手一口，那人吃痛一松手，郭峰就跑回家了。那两个人很生气，把我踹倒在地上。然后，把我的弟弟抱走了。”
“这就是郭峰说欠我的。如果当时我没上去帮他，也许我弟弟就不会不见了。而现在，什么都还清了，却轮到我欠他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极其要强的男人婆已经泪流满面。
后来，郭峰被带回了家乡小镇，静静的躺在一个盒子里。男人婆随后也辍学离开了，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而我，继续过着孤独的大学生活。每每经过操场，我都想起我们三个在那一起坐到天亮的情形。过往的点点滴滴都会浮现在眼前，每当我想起被打成熊猫脸的两张脸庞，我明明想笑，却不由自主的哭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