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游日记（上） 徐霞客
【原文】
①十三日，平明，风稍杀，乃行。四十里，为湘口关。人家在江东岸，湘江自西南，潇江自东南，合于其前而共北。余舟自潇入，又十里为永之西门浮桥，适午耳，雨犹未全止。诸附舟者俱登涯去，余亦欲登陆遍览诸名胜，而病体不堪，遂停舟中。已而一舟从后来，遂移附其中，盖以明日向道州者。
②下午，舟过浮桥，泊于小西门。隔江望江西岸，石甚森幻，中有一溪自西来注，石梁跨其上，心异之。急索粥为餐，循城而北，乃西越浮桥，则浮桥西岸，异石嘘吸灵幻。执土人问愚溪桥，即浮桥南畔溪上跨石者是；钴鉧潭，则直西半里，路旁嵌溪者是。始知潭即愚溪之上流，潭路从西，桥路从南也。乃遵通衢直西去，路左人家隙中，时见山溪流石间。
③半里，过柳子祠，祠南向临溪。再西将抵茶庵，则溪自南来，抵石东转，转处其石势尤森特，但亦溪湾一曲耳，无所谓潭也。石上刻“钴鉧潭”三大字，古甚，旁有诗，俱已模糊不可读。从其上流求所谓小丘、小石潭，俱无能识者。按是水发源于永州南百里之鸦山，有“冉”、“染”二名。一以姓，一以色。而柳子厚易之以“愚”。按文求小丘，当即今之茶庵者是。在钴鉧西数十步丛丘之上，为僧无会所建，为此中鼎。求西山亦无知者。后读《芝山碑》，谓芝山即西山，亦非也，芝山在北远矣，当即柳子祠后圆峰高顶，今之护珠庵者是。又闻护珠、茶庵之间，有柳子岸，旧刻诗篇甚多，则是山之为西山无疑。
④余觅道其间，西北登山，而其崖已荒，竟不得道。乃西南绕茶庵前，复东转经钴鉧潭，至柳子祠前石步渡溪，而南越一冈，遂东转出愚溪桥上，两端架潇江之上，皆前所望异石也。因探窟踞萼，穿云肺而剖莲房，上瞰既奇，下穿尤幻，但行人至此以为溷围，污秽灵异，莫此为甚，安得司世道者一厉禁之。桥内一庵曰圆通，北向俯溪，有竹木胜。
⑤时舟在隔江城下，将仍从浮桥返，有僧圆面而长须，见余盘桓留连、徘徊久，辄来相讯。余还问其号，曰：“顽石。”问其住山，曰：“衡之九龙。”且曰：“僧即寓愚溪南圆通庵。今已暮，何不暂止庵中。”余以舟人久待，谢而辞之，乃返。
【作者简介】
徐霞客（1586－1641），名弘祖，字振之，号霞客，江阴（今江苏）人，明代地理学家、旅行家。自幼博览图经地志，万历三十六年（1608），二十二岁，弃科举，遍游名山大川，足迹所到，北至燕、晋，南及云、贵、两广等十七省，备尝艰险，将其观察所得，按日记载；志在考其形成、水文、地质、植物。死后，日记由季梦良整理成本书。本书长达六十九万字，叙述质朴，生动，被清代学者钱谦益赞为“世间真文字，大文字，奇文字”，其中，我国西南石灰岩地区地貌的纪录，更是世界科学史最早出现关于岩溶地貌研究的宝贵文献。
【注释】
①溷（hùn）：厕所。
②钴鉧（gǔmǔ）：熨斗的书面语。
③萼（è）花托。
【赏析】
本篇选自《徐霞客游记》。这是一篇简洁优美的山水游记日记。它记叙了徐霞客无意中寻访到柳宗元的钴鉧潭的经过，文笔欢畅，欣喜之情溢于言表。作者在大风大浪中行进，“风稍杀，乃行”，可见作者一路的艰辛，进入潇江后，正是中午时分，雨还没有完全停止。所有坐船的人都登上岸去看风景了，作者却因生重病，身体难以支撑，不能登陆遍览诸名胜，心中遗憾不已。“下午，舟过浮桥，泊于小西门。隔江望江西岸，石甚森幻，中有一溪自西来注，石梁跨其上，心异之。”，作者似乎心有灵犀，远望江水的西岸，看到森然奇幻的石头，心中惊异不已，疾病竟然奇迹般地退却，“急索粥为餐，循城而北”，一路询问，竟然是柳宗元当年发现的愚溪。唐朝柳宗元的《愚溪诗序》和《钴鉧潭西小丘记》构思别出新裁，寓意愤世疾俗，记载的应当就是现在徐霞客所看到的景象。
本文对钴鉧潭周边的风景予以概括描述，语言生动活泼，表现出作者急切的寻访之情，抒发了作者鄙视世俗追悔慕先贤的情怀。然后，作者忘却疲劳“乃西南绕茶庵前，复东转经钴鉧潭，至柳子祠前石步渡溪，而南越一冈，遂东转出愚溪桥上”，终于在愚溪桥上看到了，前面所望见的奇异的石头。于是“探窟踞萼，穿云肺而剖莲房，上瞰既奇，下穿尤幻”，在作者眼中的奇幻的洞窟石穴，但行人眼中却成了厕所，使这里一片污秽，引起作者一番愤慨。作者对美好的风景竟然遭到世人的糟蹋，感到痛心疾首，
最后作者遇到一僧人，因为作者在此盘桓留连、徘徊了很久，就来问询，原来他就是寓居在愚溪南圆通庵的和尚。僧人与他却一见如故，一俗一禅，两相对比，褒贬不言自明，看似不经意的一笔，却让人感到人间的温暖和山野间的温馨气息。
作者除了写山水之美，也在其中寄托着自己清高雅洁的情怀，同时也区别出世俗之人的不堪。不难体会到，作者写这样的游记，勾画出这样一幅人情世态，是怀有对社会现状不满的悲愤的。然而它写得景象新奇，文笔简截，语言生动，寓意含而不露，隽永耐读。
【练习】
1.试概括第三段的主要内容。
2.翻译下列各句。
①因探窟踞萼，穿云肺而剖莲房，上瞰既奇，下穿尤幻。
②但行人至此以为溷围，污秽灵异，莫此为甚，安得司世道者一厉禁之。
【参考答案】
1.记叙作者寻访柳宗元西山旧址的经过，既表达了作者对柳宗元的倾慕，对名胜古迹的热爱向往之情，也表现出作者对风景名胜的珍爱，同时再现了作者对事物认真执着、一丝不苟的探究精神。
2.①于是探索石窟，蹬上像花萼一般散开的石头，穿过高耸入云的山崖，攀越像莲蓬一样地形复杂的山洞，在上面俯视就已经感到非常奇特，走到下面看就更加是奇形怪状了。
②但是行人走到这里却把这里当作厕所，异常肮脏污秽，没有比这更严重的了，怎样能够让当地的主管官员下一首禁令来禁止这种现象（保护这里的环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