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铃兰 第三章 胡令仪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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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层的花园小楼静静的立着,二层楼拉着浅米色帘子的小屋亮着一盏明黄的灯光。

胡令仪披衣起身,缓步到桌旁,他深呼吸了几回,痰在嗓子眼儿里,呼噜呼噜的响。他踱步走进盥洗室。

胡令仪的肺一向不好,这与他常年吸烟的坏毛病脱不开干系——当然,他并不承认这一点。

他又固执的点了一支烟,巧了妻子回老家去,他乐得没人管。

抽抽烟,喝喝茶,看看报纸,他一直坐到天微明之时,方有些许睡意,他让管家替他告了假,复又睡下。他平时常请假或是迟到,因为他的确没有太多事情做。情报处与电讯处相辅相成,有不少处相通,情报处处长冯文莺是个强势的人,她将一切能包揽的都包揽了,包括电讯处处长胡令仪的工作也是能兜则兜,胡令仪也任她忙——当然除此之外也别无他法,他也就乐得清闲自在罢。

迷迷糊糊的眯了两个多小时,胡令仪知自己睡意已褪去大半,便将床头柜旁嵌米白底碎花布艺棕褐色欧式木椅上将昨夜便备好了今日要穿的衣服拿来,换下身上睡的有些褶皱的藏青色滑面绸布睡衣来。

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今天的报纸,他只瞥了一眼,就瞧见封面上很醒目的印着“中国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特务委员会成功绞杀军统上海站行动组”的功绩,他轻笑一声,顺手将报纸丢在一旁。牛皮信封掉了出来,坠落地上,极轻微的“嗒”的一声。胡令仪习惯性的蹙起他那笑时都是“川”姓的眉头,继而弯腰拾起信封。信并未署名,他知道这多半是那些抗日分子寄来的,便随手一把扯开。信封内仅几张叠得一样都只有巴掌大小的纸——是他这近半年来的军火走私记录,以及他与港口负责人的电报联系记录,另附了两张照片。他的手颤了起来,所谓铁证如山,他想大概就是如此,那次货运出了点问题,他亲自前去,他以为他已经足够谨慎,却不想竟教人拍了下来,也断了他最后的后路。而这些当然都只是拓本,他将这些东西发泄似的狠狠掷在桌面上,却见家中老妈子从屋内走出来,只得掩饰,将所有东西都迅速收好,老妈子瞧见上来帮忙,他赶忙给拦住了。

他心不在焉的用完了早餐,老妈子略佝偻着背却很利索的又走过来,胡令仪不动声色的将信封拿起,预备着回书房去,想想又转身,对正收拾碗筷的老妈子道:“徐妈,帮我找找看去年添的那件黑色大衣,”他用手在襟边比划了一回,“灰边西装领的,口袋沿也是灰色的。”这位徐妈思忖了一会儿,恍然大悟似的右手重重拍了一下平摊胸口下方的左手:“我想起来了,老爷现在要?我这便去找。”然后她便回转过身去,一壁念叨“放在哪儿了呢”一壁快步往储藏间走着。

上楼了进了屋,胡令仪才定下心来,复启信件,他竟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头猛撞着,扑通扑通的,他勉强镇定,将信纸翻到背面,只一行楷体小字:下午两点,南京路风和茶馆。

字迹很新,他凑近闻了闻,似乎还带着钢笔墨的味道。

车停在距风和茶馆五十米外的路边,胡令仪坐在驾驶座上,缓缓展开货运单。他对钱的看重使他拥有超于常人对于钱有关的事务的记忆力,他确定单子上的每一条记录都对,只是少了一班,昨夜入港的那一班。他知道那些人没查到的可能性小的几乎没有,没有一定是有意不写,至于不写的目的,胡令仪脑子乱乱的,一时间还摸不着。

茶馆门口挂了“休憩中”的牌子,灯黑着,屋内有些暗。他踌躇两回,终还是推门进入。门响,掌柜的掀了柜台与休息间之间作隔断用的布帘子:“胡先生吗?”见胡令仪不答,他又道:“袁先生在二楼三号包间里等您。”随即放了帘子回房间里去了。

王天鹤坐在楼上,听见楼下动静,抬腕看了眼表。隔着门,他听见胡令仪尽量压低却依旧清晰可闻的脚步声,道:“先生,您迟到了。”胡令仪脚步顿了半拍,继而又恢复如常,他不答话,虽然他知道话迟早是要开口说的。

门启,王天鹤帽檐下被厚镜片遮挡着的眼微眯着,右嘴角挑的高高的,道:“先生若要再晚些,到零五的时候,在下便要带些见面礼,到特工总部寻您去了。”

胡令仪径直坐下,卸下围巾用力拍了拍,置在腿上:“说吧,你想要什么?”

王天鹤笑两声:“先生果然爽快,在下知道,先生自然是想要原件。至于我要的,想必您已经想到了,就是单子上少的那船货。”胡令仪咽了口吐沫,看见面前已经备下的取货单和笔,只得写好,又递还回去。他心知肚明,眼前的这位袁姓男人非同一般,他在这多待一刻,就多一分危险。

王天鹤看他丝毫小动作都没有,只顾奋笔疾书,知道是个惜命的,心底不禁嗤笑一声。

“真是麻烦先生了,在下袁昌明,明早必亲自到港取货,还劳驾先生与交接的人说一下,免得再麻烦。”

胡令仪知道明早是不是他本人亲自去已经不重要了,所谓袁昌明的名字,也不过是个化名而已。他思忖许久,还是忍不住问道:“凡是有点门路的都知道,特工总部电讯情报两处都是冯文莺掌权,有时甚至行动处都要插上一脚,你们为什么左盯右看的偏偏瞧上了我这么个闲人呢?”王天鹤又笑,他的笑让胡令仪竟觉得有些毛骨悚然,臂膀上鸡皮疙瘩都一阵阵的泛起来。王天鹤一壁将取货单和笔收进衣服里的内袋,一壁答道:“因为近来需要货,急需。”

胡令仪被礼貌的送了出门,他揣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一路下了楼,走上街头。王天鹤立在楼上窗口畔,窗户开了一条缝隙,刚够置一把小型短程手枪的。丁黎从隔壁间走进来:“你要动手了?”王天鹤摘下伪装用的眼镜,将枪对准目标,答道:“现在是很好的时机,76号的人很快就会来了,不赶紧的,等什么时候?”他扣住扳机:“趁战乱,国家危难,大发国难财,着实可憎可恨。”

胡令仪忽觉不对劲,却连回头都不及,便应声倒地。血从后心溢出来,将黑色的大衣染上更深的一层色彩。

王天鹤轻吹了吹枪口冒出的白烟,冷眼瞧着街上的混乱,随即与丁黎一起,从茶馆后窗跳进临着的无人小巷。

掌柜匆匆跑上楼来,他似乎察觉了事情的不对劲儿,看到空无一人的二楼,他一屁股跌坐在身后与楼梯隔断的栏杆上,栏杆年久失修,他又沉重,栏杆晃了晃,致他险些掉下去,却也无反应。

门外两声陌生的敲门声,丁默邨颔首:“进来。”秦乐莺推门进来:“丁处,截获电报,下午两点,军统锄奸队将对胡处长进行刺杀行动。”丁默邨手中正无意转着的钢笔“啪”的一下被他拍在桌上:“两点?”“是,应该就是,三分钟后。”

“现在才发,所以说这封电报是专门发给我瞧的喽?哦,想不到啊,他们竟如此重视我。”丁默邨挑起嘴角笑了笑,笑容冷如寒冰:“专门发一封电报给我,为了告诉我,他们的行动我伸不见摸不着,可我的人,他们却可以想动就动?让我充分感受明知有人要死却无法相救的无助?”秦乐莺神色凝重道:“处长,需要组织营救吗?”丁默邨摇头:“营救是来不及了,不过还是派人去现场,收拾收拾吧。”

胡令仪遇刺的消息传出,将76号炸成了一团浆糊,李士群蹙眉叹息:“老丁啊,不得不承认,我们又输了一回。”丁默邨苦笑道:“又能怎么样呢?敌在暗我在明,防不胜防。”李士群接过丁默邨为他刚斟好的茶,一口一口饮着,以缓解心里的烦躁。杯中茶尽,李士群抬眼瞧了瞧丁默邨:“老丁,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觉着,时候到了。”

胡令仪的尸体被运走,地上血迹清净,街上又恢复如常,仿佛午时的那一场惊吓并没有发生过。丁默邨看着桌上送来的尸检结果和胡令仪身上找到的装着的信封,叹了口气。他竟没想到胡令仪如此糊涂,教人抓住了把柄,白白送了命。倘若他来自己这儿坦白,自己当然也不会怎么样他,他这般冒险,着实是犯了傻。

他从桌上拿了一支钢笔来,旋开笔杆,那竟是一把钥匙,他打开书桌正中间的抽屉,将报告以及那信封,一齐锁了进去,然后起身离开了办公室,往李士群处去了。


黄浦江畔的码头如往常一般,依旧是船来船往,似乎永无止尽。穿着打着补丁的破旧衣服,戴着早毛了边儿甚至破了洞的布帽子或大或小的民工聚集着,等待着接活计。他们站在靠岸停泊着的轮船旁,脸上洋溢着笑容,因为接下来这趟是大活儿,做完,这一天养家糊口的钱就能勉勉强强凑足一半。

王天鹤立在不远处,嘴里叼了一根烟,他从口袋里拿出火柴,极熟练的拿了一根在小盒侧面一划拉,点燃烟头。随即火柴被遗弃,被摔在地上,王天鹤擦得锃亮的黑色皮鞋踩上去,火苗彻底的熄灭了,从此再悄无声息。他深吸了口烟,然后缓缓吐出一个完美的烟圈,他静静的看着,眼神深邃却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教人看不出丝毫。

他从口袋里掏出取货单来,看了眼单子上货品类型一栏赫然填着的“书画”二字,嘴角嘲讽的弯了弯,阔步向码头走去。

胡令仪这些事做起来很“老油条”,王天鹤很清楚,他自然要延续胡令仪的传统作风,给负责的人塞些好处。毕竟,他瞥了眼运货工人们十分吃力的模样,这么沉的箱子,书画?也亏的胡令仪想的出来。明眼人仔细一瞧便能猜出其中猫腻,只是碍于这幕后老板的身份和这沉甸甸的好处,装哑巴罢了。

民工中不乏童工,十一二岁的比比皆是,这是码头上的常态。毕竟比起要饭来,能靠自个儿的力气赚稳稳的钱,自然是好的。小小的个头抬着沉重的大木箱子,两三个人一组,放下就很快跑还回去,再抬过来,争取多来回几趟。

胡令仪一出门便被王天鹤杀了,以免风声走漏。虽然他早已是在通缉人员,也不怕再加一桩,但他懒得给自己添麻烦。胡令仪死了,换人交接的口信儿自然也没有送达。这人掂量着比往日似乎分量还重些的布袋子,心里头乐开了花儿,对面前这位“懂事儿”的新人印象大好。王天鹤道:“何先生病了,今日我替他前来交接。”那人脸上一副担忧状,眉头皱着,心里却乐着,嘴上近乎还不忘套着:“噢,老何怎么病了?”王天鹤已将这人全然看透,不过是个贪财的,好糊弄的很。“是啊,何先生前夜里淋了雨,受凉了也不觉着,昨个儿还折腾一天到很晚,这不,就烧起来了。”那人和王天鹤继续你一言我一语的胡乱搭着,直到货运完毕,王天鹤这方告别离开。

“何先生说了,若病好了,下回照样还是他来。”那人笑着应了。王天鹤也笑着,那笑容却转身消失不见,他跨步上了货车的副驾驶座,车缓缓驶离。

何先生,呵,王天鹤心底里嗤笑一声,何先生早就去给胡令仪探路去了,运货这种事,往后怕就不能再麻烦他了。

胡太太闻胡令仪死讯,忙从老家“赶”了回来,不到三百里的路,她可谓是“紧赶慢赶”,一天方到上海。胡令仪的遗体冰凉凉的躺着,四周无人,胡太太也无需做戏,只静静看着,无悲亦无喜。

胡家只一枝独苗苗,虽然胡令仪不只有胡太太一个女人,但是的确,就只有胡太太的儿子胡孝虎一个孩子。也许是胡太太手段太高明,不知不觉的就让自己的儿子成了定定的独子,又或许是胡令仪坏事做尽,按命来说,他就是自己把自己的后代给弄绝了的。

子承父产,天经地义。胡家的这两层楼,自然是胡孝虎的。胡太太瞧着面前比自个儿高一个头的儿子,满脸的宠溺,依然是看刚牙牙学语时候的儿子的眼神。胡孝虎有些不自然的受着母亲的目光。

胡太太不是上海人,却说的一口地道的上海话,毕竟要在上海的名媛贵妇圈子里混,不说本地话是绝对行不通的。而胡孝虎则更是,上海话已经是他们最常用的语言了。胡太太熟练的用上海话道:“小虎儿啊,你爸爸没得了,这些都是你的了。”胡孝虎对胡太太半天憋出来这么没用的一句话着实不满,他略不耐,道:“那是自然。”胡太太许久未见儿子,一肚子话想说,可真正见着了,又有许多时间给她说,她却说不出来了,她只好又没话找话:“小穆的肚子你要照顾仔细点。”胡孝虎终于不耐烦:“妈,她用不着我照顾,好得很呢,您想说什么就说,能不能别拐弯抹角的?”胡太太有些面子上搁不住,却舍不得怪儿子——这也正是她溺爱儿子的原因,她只好直截了当道:“虎儿啊,你爸爸走了,没人再唠叨你不爱听的咯,你回来吧,带小穆一起。妈妈绝对不唠叨,只希望晚年跟儿子媳妇孙子一块儿。”胡孝虎这才缓和了脸色:“那自然,肯定回来,这本来就是我的,我还住那小破屋子干甚。”说罢点了一支烟,胡太太见着皱眉:“你怎么跟你爸爸一样,都喜欢这个呛死人的玩意的呀!”胡孝虎一脸的不耐烦,但还是道:“妈,您别管了,呛不死人的,胡说八道!而且我在圈子里混,大家都抽我不抽也不合适呀。还有,我跟那个糟老头子可不一样,我又不是大烟鬼。”胡太太还要说,胡孝虎赶忙打断他:“妈!您说了不唠叨的!”胡太太气堵了一胸口,却在听到儿子之后见状软身喊了个“妈”后便全部化为乌有,换做一个轻柔的动作,抚了抚儿子的头发,被儿子不自然的躲开了。胡太太怅然收手,胡孝虎借口要收拾行装,逃也似的家去了。

林雪兮一路上了小楼,只一条道通外界的小巷角落里坐落着的这一幢小楼,附近一周都因为交通上的不便而人烟稀少,便成了天然的电台藏匿之地。

阁楼局促,厚厚的窗帘密闭。屋当中只摆了贴墙置着的立柜两个,另,有一桌一倚。厚厚的窗帘密闭,空气里四处弥漫了一股灰尘的气味。林雪兮伸手到桌子底下,将一块活动的地板撬开,又把底下露出来的木板的一端用力按下去,方将电台翻上来。解开绑带,把电台抬上低矮的小桌。

这是电讯处监听最薄弱的时辰,雪兮看了眼墙上蒙了厚厚一层灰尘却依然尽职尽责走的很准的时钟,最多还有十分钟,许安然和薛琬琰就会到位,她必须尽快。

路上人群熙熙攘攘,响亮的叫卖声穿过,却也没能让人群放慢减缓。无形的电波从人群上空穿过,传达讯息到远方。

小小的四合院静悄悄的,重上过墨漆的斑驳两扇对开大门阖着,中间露了一条缝隙,足够人伸手进去拨开门闩,所以在门闩的最顶头,用了一把锈迹遍布的沉重大锁牢牢的拴住。门口的信箱里,似乎还残余有那天铃兰绣帕的影子。

窗,半开着,偶有风吹过来,拂动有些厚重的布帘。屋内没有灯,不过白昼里,单那帘子透进来的光也勉强够用。屋内只陶栖迟一人,对着一方电台,用于遮盖包裹电台的米色布被随意丢在一旁的桌上。电波辗转传达,警灯亮起,陶栖迟很快坐直了身子,戴上耳机,笔下按耳中所闻心中所忆写下无章法一连串四个一组的数字:8906/3602/4026/1382/0076/4885/1581/4106/1362/7907/8604/5398/3006/5326。继而灯熄笔未停,对译着眼前纸上看似毫无联系的九组数字背后的讯息。他太认识这些数字了,那一本不算太厚的密码本,即使他不能做到真正意义上而非夸张的倒背,也是不一般的熟悉。九组数字代表着九个字或专用特殊名词,“铃兰”传达的这封电报的内容是:党内潜伏76号特工“裁缝”,丁默邨单线联系。

陶栖迟阅毕,点起烟来,将纸张化为灰烬。

低沉且沙哑的门铃声连着响了三个长音,丁黎一壁喊着“来了来了”一壁快步走下楼来,楼梯尽头侧边墙壁上挂着的衣服被他一把抓来,披在身上。他的步子放缓了些,左右手配合着,套上了外套。

门启,只见王天鹤斜靠在门框上,脚边放了两只最普通的那种行李箱。丁黎见是王天鹤,便未请进来,他不想再同这个人有任何交集,如若不是目标统一,他才不会去招惹这种隐藏极深摸不透彻的人。

“你来做什么?”王天鹤瞧着丁黎不请进屋,不说话,只静静的看着丁黎。丁黎轻叹了一声,道:“先进来说话吧。”王天鹤径直走进,丁黎往外探出个头,左右看了看,方阖上门。门外挂着的赫然写着“休憩中”的牌子,因为门的开合动作,在微风中左左右右晃荡了好一会儿方止。

王天鹤拎着箱子走进来,将箱子放在桌上:“我不喜欢欠人东西,否则我也不会来。”丁黎道:“我们本就是因为目标统一所以临时合作,合作结束则形同陌路之人,何谈相欠?”“我看着你对我的到来极为不悦。”“你倒是说,要我为何而悦?”“军统与共党合作,是明令禁止的,说来也该是我怕,怎的倒像是你更怕一些?”丁黎轻哼一声:“论胆子,谁大的过您呐,军统四大杀手之一的王天鹤,上海全城通缉,却依然来去自如。”“我不记得我有向你交过底。”“我看过你的通缉画像。”“那人没看清我的正脸,画的一点都不像。”“略有三四分像的都被扣押下来送进了76号,我不管你是怎么躲避开的,但是你常落脚的点,都会因为你而陷入危险,我可赌不起。”王天鹤淡淡的看了丁黎一眼,不语,只把箱子打开,箱子里装的是那日他在胡令仪处截的军火。丁黎有些惊奇,看方才王天鹤拎箱子的样子极为轻松,竟不想里面装满了这样沉重物件儿。丁黎单手一推将箱子盖上:“你这是做什么,你之前帮我一次,我这次协助于你,两清,你又何必再拿这些东西来给我。”王天鹤从口袋里抽出烟盒,拿了一支自己叼上,又递给丁黎,丁黎看看他,不自然的接过,两指夹着,王天鹤为自己点上,然后吐出一口烟雾,道:“两人合作,自然得一人一半才是。我知道你这巴掌大的地方,又人来人往的,藏不住东西,另还有两箱,”他又深吸一口烟,道:“在西城井。”丁黎认真的看了看王天鹤这个他如何都看不透的人,王天鹤的目光里,依然是平静的丝毫波澜也无,只有一片淡然,看似清澈,却永无法见底。他点点头,直到过了许久身后关门的声音响起,他才复抬起目光。

桌上摆着小一号的箱子,想来是王天鹤早就准备好了的,既然是拎着箱子进来的,就不能空着手出去,所以他那两只大箱子里又套了小的箱子,如此,他将小箱子连带着里头的东西搁下,把大箱子原样带回去,不至于引人怀疑。丁黎知道王天鹤一向心思缜密,比那丝绸还密,所以此趟王天鹤过来,他也不是很担忧会留下什么破绽。只是,他的直觉告诉他,王天鹤这个人,城府极深,不可深交,夸张点说,如果王天鹤给他挖了个大坑,连掩盖的草都不用铺,只消言语上几个套,就能让他无意识的掉进陷阱里去。

他叹了口气,环视周围,继而拎着箱子上了二楼,二楼与一楼的杂物间之间的楼板被他作了暗格,他掀开暗格上的地板,勉强能把两个箱子放进去。他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妥善处理这些东西,只得提笔,给上级“海啸”写了一封密信。

南京路的良安书馆一向是上午八点开门,中午十二点到一点午休,下午五点歇业,时间从未有过早或晚的情况,只偶尔,遇到对面那栋楼上阁楼住着的一个“书痴”——街坊邻居都这样叫的,他总是在书馆里一泡泡一天,所以书馆老板会因为他而晚几刻歇业。这纯粹是因为这位谭老板“心好”,“书痴”没什么钱,很少买,只是看,即使这样,谭老板也依然许他来,而不像其他的老板把这种只看不买的赶走。

谭老板全名谭衍卿,但这里却几乎没人知道他的全名,既因着难记,又因着不必记,即使到了要唤他全名的时候,也通常叫他谭良安,因为大家伙儿都只知道他姓谭,开了家书馆叫良安的。书馆的生意不温不火的,只偶有人来买几本书,勉强维持小店营业下去。店不算很大,约莫一家普通四合院的样子,只有谭衍卿和一个叫六子的伙计。听说这六子是家中的独子,上无兄姊下无弟妹,只是连带上他的堂哥堂姐什么的一起排下来是老六,才取了六子这个名儿,姓郑,大名唤作郑六子。两人张罗着一家店面,倒也轻松。

谭衍卿喜欢看报,每天早晨他开了门,再收拾收拾,到了八点半,送报纸的年轻人一定会准时把这天的报纸送达。久而久之,这位年逾半百的谭老板竟与十七岁的年轻小伙子成了忘年之交的好友。

报纸照常送了来,他给自己斟了一壶茶,坐在书店里一角置着的藤椅上,茶壶和杯子则放在一旁的茶几上,就这样悠哉悠哉的度这清晨的时光。郑六子惯常要将近九点才会到,因为早上本就不会有太多生意要看,所以谭衍卿也就任他去了,虽然他一生未曾婚娶,但他却很能理解郑六子,理解他要照顾妻女,准许他迟些再来。

他翻阅着报纸,一页一页的翻着,茶尽了,就再加满上一壶。他翻到广告那一页,照常扫视一眼,终于看到了那小小的一块,写着:劳勃生路253号两层店面转让,电话17011,边先生。这是他与“台风”的暗号,约他老地方见面,时间是电话的前三位数,下午五点整,电话后两位是日期,十一号,也就是明天,而“边先生”则意在告知于他,此次会见是为内部事务,非紧急情况,莫要慌张。

他只看了一眼,在心里默默记下,然后将报纸轻翻过一页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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