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方正回来了。他有很多的臭衣服,臭袜子。但苏醒却在其中的一条内裤上,闻到了薄如蝉翼的香水味儿。
方正已经去上班了。他一般睡到中午去公司。他临走前,会亲吻苏醒的额头。然后,如窗外飘过的一片,春天的却有些发黄的叶子。
苏醒在洗衣服。
阳光很好。
好不容易的雨过天睛。
对着镜子,她发现了自己的黑眼圈,情不自禁地又去拿手机,点开看自己的微信朋友圈。而这时,她的电话突然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电话。
她第一反应是外卖。
苏醒“喂”了一声,对方一个女声,就传递了过来。她说,“你好。”苏醒说,“你是哪家店的?”女声说,“没有店。我,就是我。”
某种异样的气息,从手机的另一头,像带着深秋的肃杀而来。
苏醒盯着那个电话号码。13816744xxx。她的脑海里骤然打开了一扇门。她想起了在电信局拉的那个单子。没错。就是这个号码。
她已经明白要发生什么了。她沉默。但有的人,还是会不请自来,强行地闯入她的世界。
这一次,也不例外。
对方的声音,听起来不是很清脆的。略带沙哑,低沉,丰富而厚实,让人猜不透她的年龄,也仿佛有一种飘忽不定的气质,像猝然的的一场雷雨,或者在这之前的,那一阵又一阵触目惊心的电闪雷鸣。
女孩说话了。苏醒还是把她界定为女孩。
因为她的直率和勇敢。因为她不知天高地厚的肆无忌惮。女孩说,“我和方正在一起很久了。我很爱他。他,也很爱我。”
空气仿佛凝结。
苏醒在悲伤的徐徐弥漫中,继续等待女孩阐述的故事。
原本以为遥远的一切,此刻正在真实上演。而她还要屏息静听。仿佛还要为之喝彩。
“他给我买了一条二十万的范思哲的钻石项链。就是有一个电影《泰坦尼克号》中柔丝所戴的一样的心形的吊坠。他给你买过吗?一定没有。要不,等会儿,我在微信里把照片传给你看。”
苏醒问,“你有我的微信号?我并没有加你呀。”
女孩说,“你加了我。我就是,那个卖奢侈品尾单的米兰。”
苏醒想起来了。可是当初她加的时候,并不是米兰现在打给她的这个号码。她当时也是好奇。她只是看看名牌的款式。也知道所谓奢侈品原单尾单,不过是一种美丽的骗局罢了。
苏醒没有去买过。只是看看。却不知道,对方一直在窥探自己。在微信的人流里,她用她匕首般的目光撕裂她,只为了她与之同床共枕的男人。
苏醒苦笑了一笑。她觉得真是个笑话。
她对米兰的话深信不疑。因为在这之前,蜘丝马迹隐隐地流淌在一些空气的尘埃里。她惶惑,迟疑,却发现,那个若有若无的女孩,喷香扑鼻的米兰花,已经呼之欲出。
“你怎么不生气?不愤怒?甚至…….不哭?你的平静让我觉得奇怪。“米兰的语言变得生涩。她的惊讶,却是真实的,”你已经不爱他了?一点也不爱了?那么,可以把方正给我了吧“
“方正是东西吗?可以让来让去?“苏醒嗤之以鼻,”再说,先来先到的道理,你不懂?“
米兰说,“方正说你是全职太太。可我怎么觉得,你不是那么简单?也许,你是个厉害的角色,我估计错了。“
“你不会…….把方正对你的爱也估计错了吧?“苏醒用讥诮的口吻说。
“这当然不会。“米兰沙哑的嗓音,仿佛有种大提琴般的魅力,”我今天只是给你提个醒儿。不管你愿不愿意,总有一天,方正会属于我。永远地,只属于我。“
言语充满挑衅,音调却莫名地带着一缕凄惶。
苏醒忽然对她的后鼻音和儿化音产生了兴趣。她说,“你不是春江市人?你来自哪里?东北?”
“有雪的地方,出美女。冰雪美女。江南水乡没有,所以稀有。”米兰忽然笑出声来,隐晦的笑意,就像窗外只下了的几滴雨,就骤然消逝了踪迹。
然后米兰先挂了电话。
苏醒有些后悔。也许她应该撕下脸皮,破口大骂这位小三的。但是她没有。回顾整个对话,她都是毕恭毕敬地和对方交谈,甚至她还对这位小三产生了莫名的兴趣。因为她知道,无耻肯定不是一个人的。一个巴掌不响,而一个人的独角戏,应该没有两个人的对手戏,更精彩纷呈。
戏还在上演。
莎士比亚的戏剧,除了《罗密欧与朱丽叶》,还有《李尔王》,《麦克白》。不仅有惊心动魄的爱情,还有狡诈,背叛与阴谋。苏醒回想着大学里的课本,手却开始不由自主地在书架上摸索。只是,最后,她的视线却停留在一本小说上。法国作家司汤达的《红与黑》。她熟读过这本书多少次了。很多段落她甚至能够背下来。但此刻,她只想重新翻阅。因为她知道,她会在其中找到很多人的影子,她那么亲近又遥远的脸庞。
可是,她的手一颤抖,一排的书都滑落了下来。像秋天里花园里最后的花,就这样,纷纷扬扬地凋败了一地。
她转头望望阳台上的景泰蓝花瓶。
白玉兰花已经谢了。
萎缩的花骨朵,那么无助和苍凉,如一首在黑夜里被人遗忘的诗。
B
夜里方正的手伸了过来。他喜欢按摩我的rufang,rufang上。
他在说孩子的事。说到可爱懂事的芳芳,他都会难以按捺作为父亲的自豪感。
“芳芳的古诗背得好吗?世界名著又看了哪一本?今天班主任孙老师打电话来,说芳芳的作文,是她教的这几届学生里最优秀的。是你的功劳。亲爱的。”
我说,“我只是一位家庭主妇。我只是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就好。”
他似乎听出了我声音中的怪异,手指停止了转动。
“你…….不舒服?”方正问我。
我说,“没有啊。”我强打起精神,“我很好。”
我已经估测,他并不知道米兰打电话给我的事。他以为自己天衣无缝。也很享受自己目前的状态。或许,当他在触摸我的时候,他想到的,还是那个情人米兰。
意外的是,我并不感到恶心。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继续投入在自己的角色里,粉墨登场的演出。
虽然在暗夜里。但是,我看得见他的心。
方正说,“要不我们做爱吧?很久没有做,我也想了。”
我说,“你的腰病,没事了?”
我指的,是他那腰椎间盘突出的毛病。已经有两年了。他告诉我,这个病,除了腰肌劳损,四肢时常无力之外,还对性欲有很大影响。总之一个月有一次和两次了不得了。
再多的话,他的腰病就不堪承受了。
我信他。我除了信他,别无选择。
我是心甘情愿的。
我一向都不是床上风情万种的女人。
虽然我是大家公认的美貌的女人。或许,就如方正所说,我像个孩子一样。像我女儿一般的单纯,和幼稚。
谁会对一个小孩有兴致呢?除非是畜生。
“可是我累了。我例假要来了。“
我例假前都会很累,他知道。
可是,我的例假还有很久才会到来。他却忘了。
他嗯了一声。像是尊重了我的意愿。更像是,尊重了自己的意愿。
方正睡去了。
他的鼾声此起彼伏,像波浪险峰的山谷。
无性婚姻有多久了?一年一次,还是两次的频率,应该也算是无性婚姻吗?
就算是在做爱,也全然没有激情。只有器官刺激之后的一泻千里。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
像在黑夜的森林里漫步,走着走着,闻到了蔷薇的芬芳,却迷失了方向。
身体里面最重要的物质失踪了。
在这里,我找不到自己的灵魂。找不到曾经珍惜的意义。直到女儿小巧的面庞凑过来。凑过来。占据了我的整个世界。
我的手放在自己隐秘的地方。我的眼泪落了下来。那一刻,我知道高潮会像暴风骤雨,侵袭着平静的农庄。
“令人心疼的受了伤害的名字!我的胸脯将变成你的眠床,让你安睡!“
这是莎士比亚的名句。我记得。
可是他的手,已经从我的rufang上面离开了。他继续在梦境的列车中,与我背道而驰。
我确定他熟睡的时候,打开了手机。我点开了微信。我在朋友圈里看见了米兰。看到她晒出的那根如同她所说的,无比璀璨和美丽的项链。
水晶之恋。心性的坠饰,看不清有几颗钻石。也看不清钻石的重量。只是,它真切地存在着。存在于人群之间。存在于真实的纷扰的世间。像一个神话。
一个震撼心扉的神话。
我的眼眶里满含热泪。可是,最终那泪水,凝固成了冰冷的雪,在隆冬的深谷里,化为了梦一般的苏醒,与虚无。
C
我给“沉默是金“发微信。我说,“好像很久没联系了。就想到你了。“
我说,“有的时候,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我又说,“就像,你以为是瞬间,实质上,你已经走了很长很长的路。“
“走到后来,你知道,你该停步了。“
“瞬间说,它其实就是永恒。“
此时此刻,已经凌晨二点。
他没有回复我。但我知道,他听到了。
清清楚楚地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