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到超市门口,两人就看见凌觅和江璃合拎着一包重重的购物袋出现了。她俩一人提着大号塑料袋的一边往回挪,步履显得有些踉跄。
见状,落七和任苒赶紧上前,一人抱走了橙汁,一人抱走了香蕉。袋子里还有很多其它的食材、调料和日常用品,突然少了两样体积庞大的重物,原本身在高处的轻巧的物品们也少了支撑,纷纷离开自己的位置塌陷了下去,争前恐后地填补着剩余的空白。水平线下降了很多,相距袋口甚远。
凌觅瞄了任苒一眼,眼里尽是嗔怪:“不是说好了要保密的嘛?”
“嘿嘿,一个不小心……”任苒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四个人都被逗乐了。
“好啦好啦,不怪你,我们回去给落七煮鸡汤喝。”凌觅晃了晃手里的袋子,收下了任苒的歉意还有落七的谢意,迈着大长腿,领着三个人回宿舍了。不管什么时候,她都是四人中的小核心,把四个人带得像一个人似的。
比方说,能用一个袋子装下所买的东西就绝不会多拿一个袋子,不管那袋子需不需要付款。这是凌觅的原则,也是整个429宿舍的原则。
当然,落七在进入宿舍前就是这样的,或者说,更甚。于她而言,塑料袋属于能不用则不用的范畴。沙拉沙拉响不说,烧起来还有一股刺鼻的胶味,听说极难分解。那些被塑料袋缠上的动物们一定很难过很难过,她曾在电视上看到过,那些无助而忧伤的眼。
落七走着想着,也没落下太远。等四个人回到宿舍放下东西,凌觅就第一个去阳台池子里冲手,预备煮汤了。
洗净早被切成块的鸡肉,晾干一会儿,再放入同样已被洗净的内胆里,加上没过肉的足量的水。盖上锅盖,按下开关,电饭锅鸡汤就自动开始煲了。
水煮开翻滚后,撇尽浮油和浮沫,加入洗净的姜片、红枣和适量盐,再淋上少许料酒,滴入几滴白醋,继续煮。为了防止锅盖被蒸汽顶开,汤水外溢,凌觅还用筷子把锅盖架了起来,足以留下一圈缝。
成套娴熟流畅的动作看得余下的三人目瞪口呆,只管各自坐在自己的落地床上,直愣愣地看着忙忙碌碌的凌觅。
“觅觅,你太贤惠了!”落七眨巴着好像填满了星星的眼,感叹道。
“对啊,一看就是在家常煮饭的!”江璃点点头,附和了起来。
“觅觅,你忘了枸杞啦!不过这汤真香……”任苒说完吸了吸鼻子,那模样很是陶醉。
“枸杞出锅前半个小时才放呢,”凌觅笑着捋了捋刘海,又补充了一句,“你们啊,就只管等着吃吧!”
两个小时后,对门宿舍的四个人也闻香加入了喝汤的行列。不到二十分钟,四升的锅就见底了,连着肉一起,骨头都不剩。一群人边吃边围着凌觅直夸她,争相问什么时候会再煮,凌觅则都笑着说“再看”。
偶尔有人想起来问为什么会煮汤,凌觅就指指角落里的落七说为了她。然后落七的伤就顺带被发现了,落七也顺带被安慰了。
看到空锅的那个瞬间,落七突然鼻头一酸,她的汤啊!她可只喝到两小碗,只吃到一个小鸡腿呢。
转眼间,空锅也被江璃拿去阳台水池里了,残渣都彻底消失了。叮叮当当洗碗的是江璃和任苒,她们说,落七不可以洗,最多可以帮忙把洗干净的餐具放回去。
干完活的落七擦擦手,又莫名羡慕起凌觅来了。羡慕她的好手艺,羡慕她的好人缘,羡慕她的好脾气。同住至今,一个多学期了,落七从没见她生气、发怒,或是伤心过。见到的,向来都是愉悦。似乎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影响她的情绪。
而自己,则和她完全相反,总是阴晴不定。情绪良好的时候,什么都无所谓,成天乐呵呵的;情绪不佳的时候,就像火药包一样,随时都能点炸。如果有一天,自己能像凌觅一样淡定就好了。
落七正暗暗思忖着,手机短信铃声就响了起来,打断了她对自己的拷问。映入眼帘的,是这样一条短信,发件人,夜零:“落七,今天我们还是六点在篮球场集合吗?”
“嗯嗯,对的。一会儿见。”
“一会儿见。”
放下手机,之前还有些低落的心情转眼就高昂了起来。灵魂拷问是什么?自我反思又是是什么?管它呢。落七只管小声地哼起了小曲,单手从阳台上拿回了GTR。而后不疾不徐地换上鞋,跟大家打了个招呼,稳稳当当地下楼去了。
“落落又要去训练啦?”下到楼底,正巧碰上许诺。白衬衫外面罩着黑毛衣,很是惹眼。
“对呀,先去吃饭。诺诺去不?”落七伸出手招呼道。等她发现自己伸出的是缠着纱布的手时,已经迟了。已经想好了不让重要的人担心的,到头来还是……
“我不饿呢,晚点再去……等等,落落你手怎么了?”许诺及时握住了落七快撤回的手。
“小事小事,前天晚上在工美玩平花的时候摔了一跤。”落七笑了。
“很疼吧,伤口深吗?”落七的笑好像松动了少许许诺的严肃。
“还好,估计会留疤。”
“留疤倒不怕,只要你没事就好。”
“我没事哦,诺诺放心。先撤啦!”
“好,你慢点,注意安全,拜拜。”许诺终究还是松开了落七,转而认真叮嘱道。虽然她知道,说了也没多大的用。可还是要说啊,也许说了,她就能好好的不再受伤了。
“好的,拜拜。”
滑出去几米远,落七忽地想起了一件事,连忙回头急呼:“诺诺诺诺,等等等等,有个事想问你……”
快走到楼梯跟前的许诺隐约听到声音,便折了回来:“什么事?”
落七就把受伤之后到去超市之前的事都原原本本地讲给了许诺听。问她应当怎么回夜零的那条消息,还有,要不要把受伤的事告诉夜零。
对于前一个问题,许诺觉得正常解释那两个字母的意思就行。对于后一个问题,她觉得落七没有必要亲自告诉夜零。这么明显的伤,夜零想不发现都难。
许诺的答案让落七松了好大一口气,也坚定了落七按自己想法前进的决心。
临别前,许诺扣起中指和大拇指成一个圈,轻轻弹了一下落七的额头。这是她今天排练时用到的动作,怎么弹,对方才会不痛,或者,怎么弹,对方不会无感呢?
落七稍微惊呼了一下,揉了揉额头,好像下手重了点了:“诺诺你又找我练习啦?”许诺勾起嘴角点了点头。
“那你加油。”落七弹了回去,笑开了。这回,轮到许诺揉额头了。这轻重,还真的挺难把握。都比诺诺轻好多了,还是弹疼了她。
跟着,两人都朝对方摆了摆手,道个别分开了。
五点不到的天空,太阳光线依旧热烈,照在身上暖暖的,很舒服。落七把手挡在额前,一步一步向南门的三食堂滑去。
希大一共有三个大食堂。
第一食堂在校内,两层,离东面的教学区和东面的几栋学生公寓最近。食堂旁边还连着一栋小餐厅。第二食堂和第三食堂在校外,二食堂三层、三食堂两层。两个食堂之间隔了一条小道,离西面的几栋学生公寓最近,西面是没有教学区的。
二三食堂附近的后街有很多很多的店铺,街也很长,绕了半个圈,半包围了希大。乐器店、眼镜店、面包房、零食坊、小餐馆、手工坊、花卉屋、健身房、鞋店、服饰店、饰品店、日常用品店、包裹代收点、车票代购点、电子产品维修店……除了违法乱纪的摊子,后街几乎什么都有。
撇开食堂,校园里还有一家书院小吃和两处像小卖部一样的流动推车。
闲来的时候,落七常常会去书院小吃坐坐。那里的爆鱼面和红油馄饨都特别的地道,红豆小团子和南瓜饼也不错,夏天的晚上还会专门开个窗口卖烧烤,忙得很。说到夏天,落七隔三差五也会去推车前排队,那里的酸梅汁解渴又开胃,车前的队伍亦是夏日里天天都不变的风景。
落七最常去的就是三食堂了。那儿离她的宿舍近,饭菜也比较合胃口。
没到饭点的食堂空空荡荡的,看上去有些冷清。落七却一点儿都不觉得落寞。滑倒混熟了的窗口探了探,点了个鸡蛋饼,各种菜都加了些,没加肉,五块钱。又去食堂旁的超市买了瓶矿泉水,一块钱。
拎着饼和水,落七一路刷去了篮球场,用时两分钟。到达的时候,球场上有一群男生在打球。里头好像有眼熟的人,她并不敢下结论。似乎每回碰上的都是同批人,又似乎不是相同的人。她开始怀疑自己的眼力和记忆了,也就那个瞬间。
不过,她终归是对篮球不感兴趣的,所以是不是相同的人,球打成什么样自然也就无所谓了吧。但凡是人,这世上总会有那么一样东西是无法引起他的兴趣的,这很正常。有兴趣了就什么都在意,没兴趣了就什么都不在意。这再正常不过了。
落七默念着坐到常坐的篮球架底座上,近来似乎想的有点多。她一边啃着饼一边呆看不远处的球赛,间隙喝上几口矿泉水。不知不觉中,天色暗了下来,天上的巨人回屋了。
“七七!你在看什么呢?”一个脆生生中夹着些许软糯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落七呛得连咳了好几声才缓了过来。歇了几秒,转头,笑着挤了挤眉,似嗔非嗔:“小语,你可吓着我了!”
“咳咳咳,七七你没事吧?”言语故作清嗓子状,一本正经地问。
“嗯……没事。话说今天是练桩还是刷街?”
“不知道呀。待会问问蚂蚁。”
“好嘞!”
蚂蚁是艺术系的学姐,本名麻亦,和竹子一届,社服上的蝎子图案就是她设计的。平花、刷街都很厉害,最近在和猫哥学点规刹。
猫哥是经济系的学长,本名云泖,专练刹车,是社团里唯一的刹车高手。每次社团表演,只要他一出场,准能收获全场的尖叫和掌声。
不一会儿,人都陆续到齐了,夜零也来了,站在队末。最后宣布的功课是练桩。人群“哗啦”一下就散了。夜零就看到了原地不动的落七,和她缠着纱布的手。
“小七,你的手?”夜零的心陡然一痛,走上前去拉起了落七的手。他想到了前天晚上的三个未接电话。没来由的直觉告诉他,落七就是那天伤的。往常,夜零很少动用直觉,可碰上落七的事,直觉来得就比思维快得多了,“是前天晚上伤的吗?”
落七微微张开了嘴巴,照进眼睛里的光忽然变多了:“对对对,你怎么会知道!”
“我猜的。”夜零想了想,没说是那三个电话提示了他。事情都过去了,落七听完解释也说没事了,再提一回,是怕落七心上结的痂太过牢固了么。
现在想来,那天他还是不应该拒绝落七的。如果他答应了落七陪她一起去工美,有他看着她就不会受伤了吧。内疚像潮汐,被这个念头引上了胸口,无比汹涌。于是他把目光锁在了纱布上的蝴蝶结上,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小七,伤口还会疼吗?”
落七摇了摇头:“不疼,一直都不疼。”
“怎么会?伤了哪?”
“靠近掌根,手上肉最厚的那个地方附近。”
“那……可能是没有伤到痛觉神经。”
“原来是这样!我没事哦,你不用担心。”落七捕捉到了什么,不想让夜零忧心。不过是点小伤而已。
“好的小七,那以后不管遇上什么事,记得第一时间告诉我。”回答夜零的,是落七低垂的头和微弱的“好”。
方才,到底是什么时候放下落七的手的呢。夜零琢磨着,被湛扬领走训练去了。
落七跑了一会儿圈,有点累,就停下坐到了篮球架底座上。右手覆上膝盖,左手撑在膝盖上托腮帮,默默观摩着。偶尔起来活动几下,直到下课。这期间,言语也会时不时地停下来,陪落七坐一会儿,聊会天。
训练结束,护送落七回宿舍的路上,夜零犹豫了几回看了落七几回,攥紧拳头又松开,最终还是决定开口:“小七,明天晚上请你吃饭。”
落七愣住了:“你请客?为什么呀?”
夜零一本正经地解释了起来:“一是因为你教我轮滑的事,二是因为你受伤的事。”
“这……好意我心领啦,吃饭就算啦。我没什么事的,让你破费多不好!”落七连连摆手,夜零却没有同意。
这是他头一回在落七面前坚定自己的想法,不容落七拒绝:“跟我还客气啊?就这么说定了!明天带你去鲜招鲜。”
毋庸置疑的语气让落七惊异不已,夜零平常不是最好说话了么,不是都小心翼翼随自己去么……小心翼翼,落七再一次想到了这个词。有什么东西开始改变了,有什么东西开始出现了。她没想明白,只是下意识地选择了点头。
隔天傍晚,夜零果然如约在十一号公寓楼下等着落七。见面后,他带着她去了后街的“鲜招鲜”鸡汤火锅店。一家落七想去了好久都没去成的店。
这家店总是有点忙,附近几个学校的学生们都爱上这儿来聚会。
店主是一对老夫妻。老爷爷负责招呼、服务和收银,老奶奶负责煮汤、备菜和收拾。
端上来的鸡汤黄澄澄的,和着肉块、枸杞和红枣,很是诱人。落七想起了在宿舍喝的那锅汤,比起眼前的来,还是差了一点。差的那点,应该是时间吧。时间的沉淀,会让适量适当变成恰到好处。不管是人,还是汤。
老爷爷送过来的秘制酱油闻着已是很香,沾过肉更是回味无穷,叫人欲罢不能。即便不小心吃多了,也不会腻。
一顿饭从头至尾,夜零都在照顾着落七。拆肉、打汤、烫菜、夹菜、添料……自己倒只吃了总量的三分之一。
“哎,可别光顾着我,你也要多吃点呀!我来弄一会儿吧。”落七放下筷子,拿过左前方的杯子喝了一口温水,想去接漏勺。
夜零立马放下了手里的东西挡住了她,怕她烫着。锅和勺都烫,往外飘的蒸汽更烫:“我吃啦。小七是女孩子,手又有伤,更应该我来弄。”夜零说着,拿起了一个盘子,继续往锅里放莴笋片。山药、藕片、金针菇都吃完了,得给落七添菜了。
“那……谢谢啦……”蓦地,落七的眼镜被一团热气包裹住了,严严实实不透缝。视线模糊,看什么仿佛都隔着一层雾。
“小七,不准再跟我客气了。最后还有一个鸡蛋,煮熟了放你碗里。”讲完,夜零认真地拿起鸡蛋,敲在汤勺里,再握着勺柄放进锅里煮。
落七笑了,托起腮帮盯着鸡蛋看,不一会儿又去偷偷打量坐在对面的夜零。偶尔正巧夜零的目光也撞过来,落七便急急地挪开眼神,似乎要把鸡蛋望穿。再偶尔,视线被抓个正着,便相视一笑,很是默契。
隔窗看过去,两个人相对无言,但却丝毫感受不到尴尬。小小的一锅鸡汤,喝得两人都暖暖的,脸也都红红的。
这大概是落七吃得最久的一顿晚饭了,也貌似是夜零吃得最久的一顿晚饭。可他们谁都没听到时间飞快走过的脚步声,只觉得店里一直很热闹。走了一拨人,来了一拨人,换来换去,只有他们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