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夜幕已至
夜没秋宫烛森森，
星火飞蛾皆断魂。
为君最恨情缘止，
伏案独坐无故人。
脸色苍白的女王穿着松垮的金丝袍坐在案前。她看了看纸上有气无力的字，轻叹一声，放下笔开始端详起镜子里自己的面容来。
“容隽啊容隽，你怎就这般无情。本王一生不爱权力，不爱江山，也不爱琉璃玉器，不爱珍馐玉盘，偏只爱携子之手，在这翡翠宫眷游一生。你却这般轻易地了断了你我的缘分。”女王的眼泪顺着苍白的脸颊流下来，她更感觉自己突出的颧骨已经失去了往日艳丽的神采。
“没了你，本王变得如此憔悴。也不知还能活几日。”她的眼泪滴在纸上，墨水扩散开来。案上的残烛闪了几下，静悄悄地熄灭了。
唐樱现在的心情和女王相差无几。
她的眼前出现了三公主的琉璃车。四周有好多横七竖八的尸体，除了几个不幸罹难的丫鬟奴婢，剩下的都是带着猩红色面具的女人，战斗仿佛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血迹都凝固在了满地的唐子叶上。她现在没有心思细细思考究竟是什么人袭击了三公主的车队，或是自己的队伍伤亡几何，她红着眼睛左右环顾，只是在找自己妹妹的尸身。
“她觉得一路上无聊，想和我聊天，我还把她赶走了。”唐樱小声地说着，像是说给身旁的左柠听，又像是自言自语。
“唐大人，唐柃凤钗的尸体在花末娘那边。”左柠小心翼翼地贴上前去，行了个礼。
唐樱看见花末娘捂着肩膀跪在琉璃车旁，便翻身下了马，简单平复了一下心情，强忍着眼泪走到车前行了礼。“三公主殿下，唐樱中了贼人的奸计，护驾来迟，望三公主殿下恕罪。”
“唐大人何罪之有，反倒你的妹妹唐柃为了保护本公主以身殉职，本公主也十分痛心惭愧。花末娘，快让唐大人和妹妹好生见上一面。”三公主语气平静，说实话，唐樱没有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任何的痛心和惭愧，但是她已经无暇怨恨她的无情，匆忙还了礼，走到花末娘近前。
花末娘身后躺着一具尸体，魁梧，憨厚，手里紧紧攥着青铜斧。
左柠也跟过来，看了眼受伤的花末娘，花末娘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跪在地上的唐樱紧紧地攥着拳头看着唐柃还在流着血的，贯穿腹部的伤口。唐柃从小淘气好动，又力大无穷，惹了不少麻烦，是她这个姐姐一直护着她，宠着她，帮她摆平一件又一件棘手的事，可是这一次，她再也帮不了妹妹了。
她不会起死回生的医术，也不会叫念亡魂的巫术，更不会穿行地府的妖术。
她能做的，只是流着寻常女人一般的泪水，看着唐柃的尸体一动不动，感受她的体温慢慢褪去。这痛苦，像极了两月前坐在大公主的病榻旁，看着她美丽温柔的面庞逐渐凝固。如此无力，如此苍白。
“左柠。”唐樱站起来，低着头，左柠看见她的眼泪一滴一滴地滴下来，但是声音却没有颤抖。“贼人全杀了吗？有没有俘虏？”唐樱恢复了她最初冷峻的声音，却更添了愤怒和仇恨。左柠打了个冷战。
“回唐大人，刚刚有个作乱之人逃入了唐子林，赫连澄去追了。”赫连澄是唐樱的另外一个亲信，她和左柠是这残忍冷酷的女国里，玉面凤钗最信任的两个人了。
话音刚落，唐樱就听见唐子林里传来了由远及近的急促的马蹄声，赫连澄从阴森森的林子里现出身来，她的马后面拖着一个穿着紫色袍子的惨叫着的女人，她的猩红色面具被地面磨得只剩下一半。
唐樱感觉自己的悲痛和愤怒像刚被浇了油的火堆，火苗蹿起来，好像要把整个唐子林和琉璃车队烧的灰飞烟灭。她从背后抽出刀，一个箭步飞蹿到赫连澄的马前，像一道闪电一样割断了拴着贼人的绳子，又顺手抓住那条没来得及落下的绳索，把那个紫袍女人像只兔子一样拉到自己眼前。面具早已经知趣地脱落，露出一张惊恐的，满是鲜血的脸。
“你是谁派来的！”唐樱这一声把花末娘、赫连澄和左柠都吓得一哆嗦。唐樱手里那个更是吓傻了，口水都流了下来。
“快说！”唐樱又大喊一声，把紫袍狠狠地摔在地上。那个受尽了折磨的女人像只受了惊的猫，缩成一团，不停地发抖，凄厉地哭喊着。
“是七公主！是七公主！七公主派我们来的！”
唐樱瞪大了眼睛，“七公主？你可休要信口雌黄！”她坚持着自己最后的理智，最后向这个半死的女贼人确认仇人的名字。
“千真万确！奴，奴婢不敢有半点虚言！”她早已经泣不成声，竟丝毫不像是一个公主豢养的杀手了。唐樱握紧了手里的刀，感觉自己的牙都要咬碎了，刀尖颤抖着，发出冷冷的声响。
“你还有什么没招的！速速道来！”左柠上前一步挡在唐樱和紫袍中间，用力踢了她一脚。
“我招！我招！三日前，七，七公主跟我们说，大公主虽，虽已除，但······”
大公主三个字像把锥子，把唐樱已经裂开的心彻底戳碎。
“但，三公主，五公主还要除掉，否，否则大业难成······”
左柠留意到了身后的异样，一个灵巧的闪身退到一旁。只见她的面前闪过一道凄厉的寒光，嗡地一声从耳边呼啸而过。等她回过神来，只见到紫色的袍衣断作两截，唐樱的刀上和脸上挂满了浓稠的鲜血。
旁边的花末娘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嘴张得老大，浑身都在颤抖。
“五十绫芸荟！”唐樱咬牙切齿地叫出七公主的名讳，“我要把你碎尸万段！”
“唐大人！”琉璃车里传出三公主的声音，穿过飞散着的血腥味，坠在唐樱面前。“待本公主到达凤栖，定助玉面凤钗手刃仇敌，一雪前耻！”
唐樱此时听到三公主如此的允诺，竟感觉到一丝久违的安慰，短短一日经历了如此多的变故，她的心早已经疲惫不堪，这句金口之玉言仿佛给了她一根救命稻草，让她霎时下定决心追随三公主，助她夺取帝位。
“唐樱，谢过三公主！”她双膝跪地，尽力一拜，把这丧亲失友之苦一饮而尽。
重整旗鼓的车队点起了火把，载着三公主继续向都城凤栖进发，鬼面凤钗唐柃的尸体被抬在队伍最后，乘着已经到来的夜幕，消失在路的尽头。
一只饥肠辘辘的猪熊循着血腥味从唐子林探出头来。这种猪熊是女儿国人见人爱的野宠，喜好血腥味，充满好奇心。此时它看到铺满落叶的路旁有一摊血迹，里面有一个亮晶晶的东西引起了它的注意。它撅着屁股扭过去，看见了那支玉簪。它从未见过如此精巧的东西，忍不出拿起它就往嘴里放，可是它的味道除了淡淡的血腥味和一股子苦味之外毫无特别之处。猪熊嫌弃地扔掉了它，转身向别的地方走去。
可是它走了两步，只感到内脏上下翻腾，却吐出一口黑色的浓血，如唐柃一般，死在了夜幕之中。
（未完待续）
